刘传俊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进入腊月都是年。吃馍馍,吃香饭,花花绿绿身上穿。又解馋,又保暖,欢欢喜喜过大年……”当我和割青草、拾柴火的小伙伴们,将村人自编的“童谣”拐弯抹角传到四邻八舍院子里时,时间老人已迈入了腊月。村庄里的水井、晒场、道路等均有了迎年的脚步声。
全村有多口人,共用两口水井。一口在村庄的西寨墙根,与牛、羊饮水的水坑较近,旁边有棵大榆树。另一口在村南头,与不时传出读书声的村不远。清晨,天还朦胧着,井口上方那架辘轳便欢快地“吱扭”作响。父亲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水缸担满水,确保母亲一天洗涮所用。他知道,我家要洗刷的物什太多,刷锅盖需要水,淘洗粮食需要水,洗衣服也需要水……水乃命脉。水缸担满了,父亲就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几口解困。时而眯眼回望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从未懈怠的过往,时而畅想团圆、喜庆的年马上就要到了,脸上露出了笑意。
爱整洁的母亲,把家打理得像有贵客要登堂似的。洗刷干净的锅盖、锅帽挂在屋檐下晾晒,旁边还挂着一串红辣椒和几串剥去苞衣的玉米棒子。铁丝上,搭满了刚从水盆里捞出来拧干的蓝、黑土布俱多的衣物。颜色虽单调,但仍招展迎年的浓烈氛围。依树干绑两根横木棍,上铺高粱秆帘和芦苇席子,将淘洗过的小麦摊上去风干,两三天后到磨坊里磨成面粉蒸馍馍、炸油条、炸萝卜丸子。这些麦子,只有此时才舍得拿出来展示,因为要过年了。那时的产量低得很,每人每年也不过百八十斤小麦,平时不敢放开吃,除非有人患病或来了稀客。面粉不掺任何添加剂,蒸的馍筋道可口,麦香味儿浓厚纯正。
村里的大、小路上,腊月里也不再“邋遢”,像换了一副面孔。过往行人担着的水桶里溅出的井水,将路面打湿,压住了扑腾一年的灰尘。邻里争相挥舞竹扫帚清扫树叶、柴棒、枯草、碎麦秸之类杂物,茅草房林立的村庄,顿时精神了许多。
大人以劳动迎年,我们以玩耍迎年。村北有条南北贯通的大路,路西也有个水坑。当时的腊月寒冷异常,水坑起初结了层“鸡皮冻”,今天冻,明天再冻……不几日上了“实冻”,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上面玩抽陀螺游戏。大概腊月需要多声部合唱才更出彩,除了井口扁担铁钩挂水桶梁的清脆声外,土狗“汪汪”的叫声,大红公鸡的报晓声,冰面上那“啪”的一声脆响,腊月就被抽得更圆润了。木陀螺很平常,找一块废弃的木块儿削成圆锥形,打磨光洁后再往锥尖砸一个自行车脚蹬间用过的滚珠,一个陀螺就做成了。玩法很简单,主要看谁的陀螺转动得时间长。用一根细绳当鞭子,一截布条当鞭鞘,在陀螺上绕几圈,然后倐地松手,陀螺就转动起来。陀螺懒得转了,就“啪”地抽一鞭子,抽一鞭子能转动好几分钟。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洋洋自得。我们玩陀螺比赛。两人从相反的方向各抽一个陀螺向中间赶,眼看距离近了,双方都猛加一鞭,使得陀螺碰撞,谁的先倒下,谁就认输。
我家东约多米远那个“磨道”,是我们时常玩耍的场所。我们用围巾蒙住双眼去“摸瞎”,驴槽上下、磨盘周围、墙角、喂驴的床铺下,往往是必藏之地。蒙着眼既手舞足蹈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滑稽极了。那上午玩兴正浓,母亲呼唤我的声音频频传来。我闻着香味儿飞跑回家,原来是母亲炸好了酥肉和丸子,让我趁热吃,以饱口福。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杀年鸡宰年猪的声音,在村西头刚落,在村南头又起。
大年三十下午,天色尚早,母亲就已经打好了糊糊,父亲将手写的大红对联贴到门框两侧和门楣上,将“小心灯火”“满室生辉”“满院春光”的竖笺分别贴到了灶火的醒目处、堂屋的土山墙上、院中的梨树上。除夕,一家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年饺,边吃边话桑麻。
年,真的含笑朝人们走来了,接纳她的是此起彼伏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是辞旧迎新的欢歌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