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

经典动物庄园让你看过就回味无穷

发布时间:2022/11/15 20: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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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中文版

第一章

故事发生在曼纳庄园的一个平常夜晚里。庄园的主人琼斯先生,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只锁好了鸡棚,却忘记了关好那些里面的小门。他颤颤巍巍地提着摇曳的马灯,穿过漆黑的庭院。走进后门,机械地甩掉了臭皮靴,拿起洗碗间的酒桶里的最后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这才终于摸进卧房,倒在了鼾声雷动的琼斯夫人身旁。

当卧室陷入黑暗的一瞬间,立刻有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彻在庄园的上空。在白天里,这件事就在庄园里传得沸沸扬扬,就是那头获得“中级白鬃毛”奖荣誉的公猪老少校,决定把自己前一天夜里做的一个奇异的梦,讲给其他的动物听。

大家商量着,当琼斯先生把自己灌醉绝对不会再来谷仓的时候,就立刻集合所有的动物到大谷仓内。老少校一直是庄园里最受尊敬的动物,所以能够听他讲事情,即使失去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大家还是满心欢喜的。

少校早已安坐在大谷仓隆起的台子上,在他头顶上方,一盏马灯从房梁上垂下,身底的垫子下铺着厚厚的干草。他已经十二岁了,虽然最近微微发福,但依然是一只仪表英俊的猪。不要去在意他从来没有长出犬牙来,他依然呈现出一副慈爱聪慧的智者模样。很快,其他的动物陆陆续续地走进谷仓,根据自己不同的喜好坐下来。首先是三条分别叫作“蓝铃铛”“杰西”和“钳子”的狗进场,马上台子前面的稻草上就被几头猪给占领了。窗台上母鸡们咕咕叫着,房梁上鸽子们扑腾着翅膀。羊和牛悄悄地躺在猪的身后,开始了今天的反刍。拳师和苜蓿是拉两轮货车的两匹马,他们并肩走进来,茸毛包裹的马蹄总是轻轻稳稳地落下每一步,好像生怕踩到藏匿在干草堆里的一些小动物。苜蓿是一只中年母马,健壮而又温婉,在经历过四次生育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体态形貌。拳师则是高大威猛,将近六英尺高的个头,结实得赛过两匹普通的马。但是,那道从鼻梁生出来的白毛,给他的威猛打了折扣,看上去有少许傻气。他的确没有异于常人的高智商,但是他执着坚强的性格和吃苦耐劳的工作表现,获得了庄园里的普遍赞誉。紧接着,山羊穆尔丽和被称为本杰明的驴子也出现了。本杰明是庄园里年岁最大的动物,性格乖戾,总是缄默不语,一旦他要发表言论,总是说些不温不火的奇谈怪论。例如,他总说尽管上帝赐给他尾巴是为了驱赶该死的苍蝇,但是他宁愿两者都不要。他是庄园里最严肃、最不知道分享欢乐的动物。一旦有人追究他冷漠的原因,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没有什么新奇引起激动的事情。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唯一令他佩服和尊敬的就是拳师。你总会在星期天,看到他们两个在果园远处的一片牧场上,默默不语地并肩吃着青草。

让我们言归正传。当拳师和苜蓿刚刚趴下的时候,一群没有妈妈的小鸭子呼呼啦啦地进了大谷仓,一边无力地叫,一边左看右看地想要找一个不被踩踏的地方。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那就是苜蓿那犹如一堵墙一样的前腿所围成的一小块安身之所,于是他们就依偎在苜蓿给他们制造的这一小块天地里进入了梦乡。就在会议快要开始时又进来一匹白母马,虽然漂亮但是却很愚蠢,她就是给琼斯先生拉双轮轻便车的莫丽。只见她嘴里嚼着一块方糖,一摇一摆娇滴滴地走进来,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刚站好就开始试图通过抖动她白色的鬃毛把大家的眼光吸引到那些扎在鬃毛上的红丝带上。最后一个来的是猫,她硬是挤进了拳师和苜蓿的中间,她对这个热乎的地方很是满意,因为在少校演说时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在那里兀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少校看了看,发现除了那只驯化了的乌鸦摩西,所有的动物都到场了,并且都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发言,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

“同志们,我想我昨晚做了个怪梦的事情你们已经都听说了。但是,我们暂且不说那个梦,让我给你们讲点别的。同志们,很遗憾,恐怕我的时日不长了。在我去世之前,我想把我所获得的智慧传于你们,我认为这是我自己应该尽的义务。我想要给你们讲的是什么呢?我能够说的是什么呢?是我用我漫长的一生,花了大量的躺在圈里的时间去沉思,最终参悟出一个哲理——那就是活在世上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同志们,我们应该正视这个问题,直到如今我们是怎么生活的?让我们看看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从我们出生开始,仅仅能得到勉强维持生活的食物,吃不饱还要被强迫着去干活,直到最后把气力消耗殆尽。当我们一失去使用价值,我们就会被残忍地杀掉。在英格兰,没有动物是有自由的,我们在满周岁后何曾享受过幸福或休闲?我们动物的这一生是多么凄惨、短促和备受奴役啊!

“难道我们这凄惨的一生是上天注定的吗?难道所有居住在这里的我们的兄弟姐妹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是因为英格兰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吗?不!完全不!我们这里是物产丰富的地方,有肥沃的地,宜人的气候,能够养活比现在要多得多的生物。单单我们生活的这个庄园,就足以将十二匹马、二十头牛和数百只羊养活得令我们无法想象的舒适和体面呢。然而看看我们现在为什么却过着这种惨兮兮的日子?同志们,你们想过罪魁祸首是谁吗?是人啊!他们把我们所有的劳动成果窃取了,是他们导致了我们的饥饿和过度劳累,人才是我们过不上好日子的真正仇敌。

“在所有的生灵当中,只有人类不劳而获,他们没有产奶的技能,也没有下蛋的本事,拉不动犁吧,跑得比兔子还慢。然而,那些没用的人类却是所有动物的主人,他榨取我们的绝大部分劳动所得,回报我们的却仅仅是能填饱肚子。我们辛勤地耕耘着,就连粪便也奉献给了这片土地,可是我们得到的除去身上的这张皮就一无所有啦。你们,对,就是我面前的奶牛们,你们去年整整一年产的奶呢?那几千加仑的本可以哺育很多健壮的牛犊的奶去哪里了呢?它们一滴不剩地流进了我们仇敌的肚子里了。母鸡们,你们产的蛋呢?那么多的蛋有多少孵了小鸡?没孵化的蛋都去了市场为琼斯和他的伙计们换取了大把的钞票!还有你,可怜的苜蓿,你的那四个孩子呢,那本应是你晚年依靠的孩子去哪了呢?他们早在一岁的时候就被卖掉了。你四次分娩,一贯的勤劳苦干为你换回的只有勉强糊口的饲料和一间马厩,除此就别无所有啦!

“即便已经这样悲惨了,能得善终却也是一种奢望吧。我算是运气好的,我就不抱怨了。我过的12年算是猪合乎自然的生活,我有四百多个孩子了。但是我们终逃不掉那残忍的一刀。不要说我们猪的不到一年的短暂生命最后会在尖声惊叫中从木架上消失,你们牛、鸡、羊也难以逃脱这种恐怖的厄运。当然,马和狗不在例外里。拳师啊,你的肌肉有一天也会失去强健的力量,那时,琼斯就会把你卖给专门屠宰废马的贩子,宰完煮熟了喂猎狐犬。还有狗,琼斯会等到他们老了,没有牙的时候在脖子上绑块砖沉到最近的池塘里。

“那么,你们明白了吗,同志们,我们的苦难就是人类的暴虐统治所造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有推翻了人类的统治,我们才会富足和自由,也许就在一夜之间。所以,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造反!同志们,这个目标一定要牢记,而且要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造反,也许一周内,也许百年后,但是正是因为正义一定会得到伸张,这样正如我脚边的干稻草一样坚定不移的道理让我坚信,未来的动物们会前赴后继地完成这个理想。

“要牢记,人是永远不会考虑其他生灵的,他们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决不能相信他们的谎言。什么人与动物有着共同的利益,什么人的兴盛就是动物的兴盛,那全是花言巧语。所有的动物,我们是同志,我们要建立纯粹的友谊,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与所有的人为敌。”

正在这时,几只狗看见了蹲坐在那儿听演讲的四只大如斗的老鼠,要不是他们及时地窜回洞里,恐怕性命难保,少校举起前蹄平息了这场骚动。

他接着说道:“同志们,这个意外就需要我们弄清楚一点,老鼠和兔子这种非家养的动物应该算在哪一列里?同志,还是仇敌?我们现在就通过大会来表决。”

除了三条狗和一只猫投了反对票,其他的动物都同意把老鼠作为同志。事后发现,猫既投了反对票也投了赞成票。少校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我只想再强调一下,对待人类及其他们的行为我们必须抱着不共戴天、他们必亡的信念,这是我们的重任。如何划分敌我我来定一下,两条腿行走的就是仇敌,四条腿或者长翅膀的就是我们的同志。我们须谨记一条,我们决不能效仿我们的仇敌,无论是反抗中还是成功后,他们的恶习我们坚决摒弃,因为那些习惯是邪恶的。他们的房间我们决不能住进去,我们不准睡床,不准穿衣喝酒和抽烟,并且从事交易和接触货币也是严令禁止的。哦,我们不能像人类一样残暴地对待我们自己,不论瘦弱还是强壮,不论聪明还是愚蠢,我们是同志,是兄弟,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们要相亲相爱,不能相互屠杀。

“好了,现在该是我们讲讲我昨晚那个梦的时候了。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个梦想,一个关于未来的,人类消亡之后的世界的梦想。那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一个梦啊。它让我想起了被我遗忘了很久的一些事情。那首歌,那首在我还是小猪时,母亲和其他母猪就会经常哼哼的老歌,虽然她们只会哼个曲调和头三句。那时候对这首老歌我就很熟悉了,即使后来忘记了,但是昨晚的梦让我立刻就想了起来。更妙的是,梦中连歌词都出来了。那是失传了很久的歌词,即使很久很久之前动物们经常唱。我年纪大了,嗓音也不好了,我现在把这首歌唱给你们听,等你们学会了,你们肯定能唱得比我好听,这首歌就叫《英格兰的畜牧》。”

老少校清了清嗓子,但出口的声音仍是很沙哑,即使嗓音不尽如人意,仍是唱得慷慨激昂,旋律有点介于《克莱门汀》和《拉酷酷拉恰》之间。歌词是这样的:

英格兰兽,爱尔兰兽。

普天之下的兽。

倾听我喜悦的佳音。

金色的未来里那可喜的佳音。

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暴虐的人类终将消灭。

富饶的英格兰大地。

将只留下我们的足迹。

我们的鼻中不再扣环。

我们的背上不再配鞍。

橛子和马刺会永远锈蚀。

不再有残酷的鞭子噼啪作响。

那就连在梦中都难以出现的富裕生活。

小麦、大麦、干草、燕麦。

苜蓿、大豆还有甜菜。

那一天将全归我所有。

那一天我们将自由解放。

阳光普照英格兰大地。

水会更清纯。

风也更醉人。

哪怕我们活不到那一天。

但为了那一天我们岂能等闲。

牛、马、鹅、鸡。

为自由必须流血汗。

英格兰兽、爱尔兰兽。

普天之下的兽。

倾听我喜悦的佳音。

金色的未来里那可喜的佳音。

听着这激昂的歌唱,动物们进入了空前的亢奋状态,他们跟着老少校开始学唱,没一会儿,那些聪明一些的猪狗就把整首歌都学会了,就连最愚笨的动物都学会了些曲调和几句歌词。几番尝试下来,突然间歌声响彻整个庄园,惊人的一致,母牛哞哞叫,狗汪汪地吠,羊咩咩地配合,马的嘶鸣声和鸭子的嘎嘎声也恰到好处,动物们太激动了,以至于连着唱了五遍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遗憾的是声音太大了,大到把琼斯先生给吵醒了。他以为是狐狸来光临农舍了,所以他跳下床,拿起放在卧室角落的那杆枪,对黑暗处放了一枪,于是这次聚会就在这枚6号子弹射进大谷仓的墙上后匆匆结束了。顷刻间整个庄园就鸦雀无声了,家畜卧倒在干草堆里,家禽跳上了栖木架。

第二章

在那聚会的三天后,老少校就安详地睡着了,那时正值三月初,他的遗体被埋在果园脚下。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之中,这种秘密聚会接二连三举行过几次。动物们一直在琢磨老少校的话,他的预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生,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是不是还能赶上造反,那种全新的生活观念已经渗进了那些有点头脑的动物中了。所以,他们开始准备,因为那好像是种义务。猪被认为是最聪明的动物,理所当然教育和组织其他动物的工作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而其中两头公猪本是琼斯养着用来卖的,但却是最为优秀和卓越的,名叫雪球和拿破仑。拿破仑是庄园里仅有的一只伯克夏种猪,他长相凶狠、个头庞大,不择手段就是他惯用的手段。相比之下,雪球就没有他那么深的城府,但是很活跃,伶牙俐齿,点子也多。还有一只很显眼的胖猪,脸胖得鼓鼓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名叫声响器,因为他善于演说,所以在动物中名声很大,别的动物都说他的话啊,能把黑白都颠倒了。他的动作灵巧,声音尖细,尤其在论证某些难以讲解清楚的论点时,他就会一边摆着尾巴,然后边讲解边来回地蹦个不停,这是一个不知为什么就令人信服的绝招。

这三头较为突出的猪认真仔细地研究了老少校的那一番话,把它加以整理,总结成为一套名为动物主义的思想体系。每周几次的秘密会议照常举行,主要就是向动物们传授这套思想体系。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嘛,那三头猪没少费力气。起初,一些动物还是战战兢兢,改变不了那些传统的思想,他们还将琼斯先生当成主人,觉得对他还存在着可笑的忠诚的义务,同时他们还提出了一些非常幼稚的想法,比如“琼斯先生给我们饭吃,他要是走了,我们会不会饿死”,还有“如果这是我们死后的事,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或者“如果造反是一定会发生的,那我们关不关心,出不出力不是没有区别嘛”。

三头猪不厌其烦地向动物们解释说他们的那些愚蠢的想法是背离兽主义精神的。但是那头名叫莫丽的白母马着实愚蠢得让人头疼。她问雪球:“造反后,我还有糖吃吗?”

雪球不假思索地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庄园里是无法制糖的,再说了,到时候你会拥有更多的燕麦和草料,那时你就会把糖忘得干干净净。”

“那这些丝带我还能继续扎在我的鬃毛上吗?”莫丽又问。

“这是奴隶的象征啊,难道你还想继续被奴役吗?自由是最有价值的,这点你好好思考一下吧。”

雪球盯着莫丽说完后,莫丽犹豫着表示同意,她还是没想明白,她觉得那番说辞貌似并不能让她完全赞同。

乌鸦摩西,那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因为摩西是琼斯喜欢的宠物,他喜欢散布谣言,搬弄是非,还不劳动,这是让动物们生厌的主要原因。摩西声称有一个叫蜜饯山的地方,那里每周七天都是周日,一年都有新鲜的苜蓿,方糖和亚麻子饼就长在树篱上,那么美好而神秘的地方就在天空中云层上面的不远的某处。尽管讨厌摩西,但是一些动物还是相信他的话,认为那是动物们死后的归宿。猪们费尽口舌,他们必须让这些愚蠢的动物明白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那样的地方的。

拳师和苜蓿无疑是最忠诚的,猪们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以马的智商想要弄明白任何问题都不太可能,他们是一根筋的动物,既然认定猪是老师,那么凡是猪教的道理,他们就理解吸收,并且还会稍加论证传达给其他动物。大谷仓的集会他俩从不缺席,临近结束时唱的《英格兰兽》也会由他俩起头。

造反就在大家觉得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开始了,并且一次成功了。话说那段时间琼斯先生时运不佳,因为一场官司赔了钱,郁郁寡欢,拼命酗酒,整天待在厨房,靠在他那把温莎靠椅上懒懒地坐着,除了看报纸,喝酒,就是偶尔喂摩西一点被啤酒泡了的干面包片。琼斯的萎靡连带着他的伙计们也游手好闲,造成了田地长满野草,窝棚顶失修漏雨,篱笆无人修剪,动物们食不果腹。其实之前的琼斯先生虽然刻薄,但是很能干,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农场主。

也许琼斯想不到,他的变化让一个新时代有了崛起的机会。那天是六月底的一个星期六,在施洗约翰节的前夕,本是收割牧草的时节,但是琼斯先生却在威灵登的红狮子酒吧喝得烂醉,第二天中午才回家。因为他不在家,他的伙计们根本不会尽心工作,早早挤完奶就跑出去打野兔了,完全忘记了给动物们添加草料。琼斯先生根本没有心情管庄园里的任何事,他一回来就躺在沙发上,把一张《世界新闻报》盖在脸上开始睡觉,直到天黑。动物们饿得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头母牛率先用角顶开了饲料棚的门,于是所有的动物蜂拥地挤进去开始抢食食物。刚醒的琼斯先生本能地和他的四个伙计拿着鞭子赶到饲料棚对动物们进行抽打。动物们忍无可忍了,即便没有事先商量,他们惊人一致地朝虐待他们的人类冲去。他们用角顶,用蹄踢,不一会儿局面就扭转了。琼斯他们哪曾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一直认为动物们是可以随意鞭打和虐待的,现在他们被吓得六神无主,除了逃跑,他们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他们五个沿着通往大路的车道拼命地奔跑,后面的动物们乘胜追击。

这庄园的另一个主人,琼斯夫人通过卧室的窗子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她匆匆忙忙地将一些细软收拾到一个毛毡手提包里,从另一个通道溜出了庄园,乌鸦摩西还是个恋主的家伙,从木架子上蹿起来,拍打着翅膀,呱呱乱叫着追随琼斯夫人。随着关上大门的那“砰”的一声,造反就正式成功了,虽然他们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他们拴上了五道门闩后就意味着,琼斯被驱逐了,曼纳庄园完全由他们说了算了。

他们或许还是不相信自己成功了,直到他们兴奋地沿着庄园的地界奔跑了一圈,确认了在庄园里是真的没有人类存在了。接着,他们马上回到窝棚中,销毁了一切有关人类文明的东西,他们撞开了马厩尽头的那间农具棚,将里面的嚼子、鼻环、狗链,以及用来阉割猪马牛羊的刀子统统扔进了井里。同时,将缰绳、笼头、眼罩还有有损尊严的吊在马嘴下的饲料袋同其他的垃圾一起焚烧了,当然不会少了那让所有动物都感到屈辱的鞭子。火堆噼啪作响,动物们欢呼雀跃。

“饰带,是人类的标志,如同衣服一样,所有的动物都要与人区别开来,我们应该赤身裸体。”说完,雪球就把饰带扔进了火堆。

拳师听完雪球的话,便把他夏天戴的那顶草帽拿出来,这顶草帽本是防止虫蝇钻入耳朵的,他把它和其他一些东西一起扔进了火堆里。

就这样没用多长时间,关于琼斯先生的东西,凡是动物们能想起来的,就全部被销毁了。接下来,动物们回到饲料棚,拿破仑给他们发了双份的饲料,给狗发了双份的饼干。他们在睡前将《英格兰兽》完完整整高歌了七遍,之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这样的睡眠是他们从来不曾有过的。

他们习惯性地在黎明时醒来,但转而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的壮举立刻使他们兴奋起来,他们全都跑出了窝棚,奔着大牧场就去了,在通往牧场的路上有一个小山包,动物们冲到顶上,在清新的晨曦中注视着大半个庄园,景色一览无余啊。是的,这是他们的——凡是他们目光所能到达的地方都是属于他们的了。这样的念头一发芽,他们就止不住狂喜,他们蹦啊,跳啊,压抑不住极度的兴奋,他们猛地蹿到空中。他们在露珠上打滚,咀嚼着鲜美的牧草,踢起一块块黝黑的田土,使劲嗅着泥块中浓郁的香味。然后,他们逛了整个庄园一周,在无声的赞美中巡视了耕地、牧场、果树园、池塘和树丛,好似是头一次见这些东西般。并且,直到此刻,他们还是无法相信这些完全是他们的了。

后来,他们列队向庄园的窝棚走去,却在琼斯的房子外静静地站住了,这已经不属于琼斯了,是他们的了,但是他们还是惶恐地不敢进去。好一会儿,还是雪球和拿破仑带头用肩撞开了门,动物们才全部涌进了房子,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把什么弄乱了。他们踮着蹄子尖一间房一间房地查看,个个缄口结舌,出于一种敬畏,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些难以置信的奢华,盯着镜子、马鬃沙发和那些人类用过的羽绒填充的被褥,还有布鲁塞尔地毯,以及放在客厅里的壁炉架子上的维多利亚女王的石印肖像。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就走下了楼梯,转身却并没有找到莫丽,返回去楼上,才发现她还在一间最好的卧室里,拿着一条原是琼斯夫人梳妆台上的蓝色丝带,对着镜子傻呵呵地臭美。在大家的严词厉色下,她才不情愿地走了出去。挂在厨房里的火腿都拿去埋了,搁在洗碗室的啤酒桶也让拳师给踢了个洞。除此之外,房间的其他东西倒是没有动。一项决议马上就在这通过了,大家一致同意把这间农场主的住房保存起来作为博物馆,任何动物都不得进去居住。

早餐后,雪球和拿破仑再次把大家召集起来。

“同志们,”雪球说,“现在是六点半,长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所以今天我们要开始收割牧草。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先商量一下。”

这时,大家才知道在过去的三个月,猪们在垃圾堆里翻出了一本琼斯孩子们用过的书,他们从那本书上学习了阅读和书写。拿破仑要来几桶黑漆和白漆,带着大伙来到面向大路的五闩大门。接着,雪球开始了他擅长的活,只见他用蹄子的两个趾夹起了刷子,蘸了白漆将门顶木牌上的“曼纳庄园”涂掉,又蘸了黑漆在那上面写上了“动物庄园”。庄园的名字就此而定了。写完后,大家伙回到窝棚那里,雪球和拿破仑向他们解释道,过去的三个月,经过他们的深思熟虑,他们把动物主义简练地概括为“七诫”,这是动物们必须遵守的法律,庄园里所有的动物都必须遵循它生活,“七诫”就写在大谷仓的墙上。说完,雪球就开始费力地爬之前拿过来的梯子,因为猪在梯子上可不好把握平衡,所以,费了好大劲雪球才爬上去,声响器提着油漆桶站在稍低几格的地方配合,雪球拿着大刷子在涂过柏油的墙上,用无比巨大的三十码外就能看见的白色字母书写“七诫”,内容如下:

七诫

1.凡靠两条腿行走者皆为仇敌;

2.凡靠四肢行走者,或者长翅膀者,皆为朋友;

3.任何动物不得着衣;

4.任何动物不得睡床;

5.任何动物不得饮酒;

6.任何动物不得杀害其他动物;

7.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巨大的字迹中透着潇洒,除了把朋友“friend”写成了“freind”,还有其中一个“S”写反了外,其余都是准确无误的。写完后,雪球负责给动物们大声地朗读了一遍,其间动物们频频点头表示完全赞同,较为聪明的一些动物立刻开始背诵了。

“此刻,同志们,”雪球扔下刷子喊道,“到牧场去,我们要争口气,我们要争取比琼斯他们人类更快地收完牧草。”

这时,早就不自在好一会儿的三头母牛开始哞哞地大叫,原来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有人挤她们的奶了,她们的奶子快要胀破了。猪稍加思考,就命部下拿来奶桶,成功地给母牛们挤了奶,他们的蹄子干这个活还挺适合的。很快,五个桶就都装满了漂着乳沫的牛奶,很多动物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奶桶里的奶。

“怎样处理它们呢?”一个动物提了出来。

一只母鸡接着说:“以前琼斯先生会在我们的饲料中掺一些牛奶的。”

但是站在奶桶边的拿破仑马上打断了大家的谈话,他说:“同志们,我们当务之急是收割牧草,牛奶先放在一边,会被妥善处理的。你们现在马上跟着雪球同志去收割牧草,我随后就到,前进,同志们!牧草等着你们呢!”

于是,响应号召的动物们成群结队地走向牧场,开始了一天的劳动。当他们晚上收割回来后,发现牛奶已经不见了影踪。

第三章

动物们这次真是干劲十足,流了大把的汗水,终于换回了大丰收,这次收获的牧草比他们预计的要多得多。

其实,动物们在干活中遇到了不少难题,干起来也是费力的,因为那些工具是为人设计的,动物们最大的劣势就是不能两条腿站立操作那些工具。不过,猪们总是有办法,即便他们实际上并不干活,只是负责指挥和监督,算起来他们算是学识最出众的,所以理所应当地被所有动物认作了领导。马呢,因为常年在这片土地上劳作,对这里的一尺一寸都是熟悉的,其实说起对于割草和耕地的精通程度,琼斯和他的伙计是比不得的。所以,拳师和苜蓿非常自觉地套上了割草机和马拉耙机,他俩的步伐稳健,坚定地一圈一圈行进,猪跟在他俩后面,一边绕,一边嘴里吆喝着“驾,加油,朋友!”,一会儿又是“吁,停下,同志!”。其他的动物也没闲着,都参与到了搬运和堆积牧草的紧张工作中,就连鸡和鸭子也不辞辛劳地在太阳光的焦灼下用嘴衔起一小撮牧草来回地奔波。他们卖力地干活换回了大丰收,这是庄园从未曾有过的大丰收啊,并且比以前琼斯和他伙计们在的时候整整提前了两天。动物们都很自觉,没有偷吃一口,并且也没有落下一根草秆草叶,这全靠了眼尖的鸡和鸭子。

一整个夏天,庄园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混乱。动物们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日子,这之前都不敢奢望啊,食物完全属于他们,为了自己的食物所以自己生产,并不是为了曾经主人的施舍,这让他们真真正正体验到当家做主的感觉,以前吃饭是为了活命,而现在的食物带给他们的则是享受。自从那次暴动成功,驱赶了琼斯那些寄生虫般的人,即便动物们没什么经验,但是也有了更多的食物和更多的时间休息。一切仿佛都是那么顺利,即便动物们遇到了很多麻烦,但是一件件地都迎刃而解。比如,下半年收完谷物,就要脱粒,但是庄园里没有脱粒机,于是那种最原始的方法被搬了出来,动物们齐上阵,把谷子揪下来,再用嘴把壳吹掉。对于这些困难出力最多的就是猪和拳师了,猪出的是脑力,拳师出的是体力。拳师一直都是勤劳勤奋的,即便是在琼斯时期也是如此,从不偷懒,现在更是卖力,一个顶仨。哪里工作最艰苦,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有一段时间,基本上庄园里所有活都落在了拳师的肩上,从早到晚,他不停歇地推呀拉呀。为了能多干点活,他早就跟一只小公鸡约定了,每天提前半小时叫醒他,他对所干的活唯一挑剔的就是必须看起来是最累最出力的,他的座右铭就定为了“我要更加努力工作”,这句话在每当遇见挫折和困难的时候就会被他念出来。

但是,每个动物都必须量力而行,比如鸡和鸭,他们单就是捡拾那些遗落的谷粒,就为大家增加了一百八十升的粮食。现在大家很团结,不会有人偷吃,该多少就多少,大家不会为了粮食份额争来争去,再也不见了以往的钩心斗角,争吵打斗。大家都勤勤恳恳,几乎没有动物偷懒,但是例外是不可避免的,莫丽就很不愿意早起,她还常常借故蹄子里夹了石头为由,扔下工作溜走了。猫也表现得与众不同,大家也渐渐发现,每当有活干的时候就不见了她的踪影,直到开饭或者大家收工后她才会若无其事地出现,但是她总有理由为自己辩解,咕噜咕噜说着貌似有理的原因,但偏就是真诚得让大家没办法怀疑她良好的动机。那头老驴本杰明对待这次造反的态度很不明朗,因为他在起义前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一直是慢条斯理,本本分分干着属于自己的活,既不多干,也不少干,但从不旷工。也有多事的动物问本杰明是不是比以前好,但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驴子都是长寿的动物,你们谁见过死驴吗?”对于这神秘的答案,动物们也就作罢了。

星期天主要是休息的,不用干活,早餐也比平时晚一个小时,吃过早餐,就要完成一系列的仪式,而且每周如此。首先就是升旗,旗子是用琼斯夫人的旧的绿桌布做成的,是雪球从农具室翻出来的,他在上面用白漆画上了一只蹄子和一只犄角,之后这面旗就会在每个星期天早上在庄主院子内花园的旗杆上升起。对于旗子的含义,雪球是这样讲解的,绿色代表了整个英格兰田野,白色的蹄子和犄角象征了未来的动物共和国,这个共和国会在人类被彻底铲除后诞生。升旗之后,所有动物排着队依次进入大谷仓,参加名为碰头会的全体大会。会议的内容主要就是下一周的工作安排和关于各项提议的讨论和结果。猪是提案的主力军,其他的动物只有表决的份,但他们对这毫不介意。拿破仑和雪球总是最显眼的,但大家都瞧得出来,他俩不合,只要其中一个赞成什么,另外一个就反对什么。即便是已经通过的议案,他俩也会揪住其中的问题而争执不休,比如之前有个议案,是把果园后面的一小片牧场留给过了劳动年龄的动物们作为养老地,大家对这个方案都没有反对,但是在退休年龄上,双方又各执己见,激烈不已啊。会议的最后就是演唱那首《英格兰兽》。下午的时间留给大家自行娱乐。

农具室被猪指定为他们的指挥部,他们把里面的农具倒腾到了其他地方。每到晚上,他们就会来到这里,要么学习打铁,要么学习木工,或者其他生活中经常能用到的技艺,当然他们一定要参照琼斯留下来的那些书本。雪球一直在忙着组织他的“动物委员会”机构,对此他尽心尽力,尽管累得半死,但是依然乐此不疲。他之前为动物做过很多这样的事,但几乎都不幸地失败了,比如属于母鸡的“产蛋委员会”,属于牛的“清洁尾巴社”,有为羊发起的“羊毛增白运动”,还有专为驯化老鼠和野兔的“野生同志再教育委员会”。就如那个驯化野生动物的努力很快就被宣布是白费的,那些个野生动物的行为几乎没什么变化,要是对他们不计较的话,他们就明目张胆地钻空子。猫也参加了这个委员会,她倒是在这里找到了乐趣。有动物看见她曾经有一天站在窝棚顶与她够不着的一些麻雀聊天。她对麻雀们说,现在动物们都是同志了,所以,只要麻雀们愿意,就可以站到她的爪子上来,但是麻雀们却照样对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但是,有一个机构却带来了很大的效益,那就是读写班。到了秋风吹起的时候,庄园里的动物们都不同程度地有了点文化,至少不是文盲了。

读和写对于猪这种聪明的动物来说太容易了。狗对阅读掌握得也不错,但是他们只对“七诫”有兴趣。山羊穆尔丽跟狗比起来还略胜一筹,因为她时常在傍晚从垃圾堆里翻出报纸碎片念给其他动物听。驴子本杰明的阅读水平甚至可以和猪匹敌,但是他不以为意,他说还没有什么是值得阅读的。苜蓿学会了二十六个字母,但是却不会拼成单词。拳师只能记住A、B、C、D,他会用大蹄子在沙地上写完这四个字母,然后就会目不转睛,偶尔抖一下额毛,冥思苦想下一个字母,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然他也学过E、F、G、H,但是会了这几个,A、B、C、D却忘了。于是他最后决定就只记住前四个吧,为了能记得更牢,他每天都会写上一两遍。莫丽只会那五个能拼出她名字的字母Mollie,不是智商不够,是她根本不学其他的。她会用几根细嫩的树枝,很灵巧地把她的名字拼出来,然后再用几朵鲜花稍加装饰,再绕着走几圈,不住地赞叹。

庄园里的其他动物大都不能越过A字母。有些智商很低的动物就连“七诫”也记不住,比如羊、鸡和鸭子。鉴于这种情况,雪球经过反复研究,为这些动物量身定做了一句话——“四条腿好,两条腿坏”,这句话是从“七诫”里提炼出来的,它涵盖了兽主义的精髓,一旦掌握了它,人类的威胁就会被免除了。但是鸟类、家禽类就不愿意了,因为两条腿不好,他们只有两条腿,对于这,雪球给了他们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雪球说:“禽鸟们,你觉得你们只有两条腿吗?你觉得你们和人类没有区别吗?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你们的翅膀,是推进行进的器官,并不是用来操控的,所以它们的功能就是腿。而人类的手是作恶多端的器官。”

禽鸟们对于这番解释并不是很明白,但是他们还是接受了。于是,所有智商都不太够用的动物都一丝不苟地去记这个简单的新准则。这条新准则也被写在大谷仓的墙上,“七诫”的上面,甚至字要更大一些。绵羊们对这句短小精悍的准则无比上心,很快他们就记住了,以后每当他们躺在地上,就会连续不断地重复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可以一叫就是几个小时,对此,他们从不觉得厌烦。

对于雪球做的这些建立委员会的工作,拿破仑不屑一顾。他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对年轻一代的教育问题。赶巧的是收割牧草之后不久,杰西和蓝铃铛一共产下了九只健壮的小狗仔,这些小狗断奶的那天,拿破仑就把他们带走了,说是为了他们的教育,把他们带到了一间仅能用曾经放在农具室里的那架梯子爬上去的阁楼,方便他们与外界隔离,不出意外,庄园里的动物们很快就遗忘了这九只小狗的存在。

之前消失了的牛奶,原来是放进了猪每天的饲料里。果园里有很多早茬的苹果被吹落在了草坪上,动物们原本认为会分给大家享用,但是一条新指令击碎了他们天真的想法。指令要求凡是被吹落的苹果一定要收集起来,储藏在农具室里,供猪们食用。动物们对此很是不满,他们嘟嘟囔囔地抱怨,但是无济于事,奇怪的是,那两头凡事都是死对头的猪在这件事上竟然没有争执。声响器马上发挥他的特长,去向那些动物作些必要的解释。

“同志们,”声响器大声地叫道,“你们会觉得我们猪这么做是很自私,滥用权力吗?其实不是的,完全不是。你们千万不要这么想。其实啊,我们中有很多猪都是不喜欢吃苹果和牛奶的,比如我就很不喜欢。但是我们为什么要食用呢?那其实是为了保证我们的身体健康。科学研究表明,牛奶和苹果中含有对猪来说必不可少的营养物质。你们想啊,我们猪是从事脑力劳动的,庄园里的所有工作都需要我们去管理,去组织,我们没日没夜地为大家操劳,所以,为了不因缺乏营养而生病,为了不因生病而耽误工作,我们猪才去吃那些苹果,喝那些牛奶的。我们都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想,如果我们病倒了,将会发生多么严重的事啊,那个时候,琼斯一定会卷土重来的!一定会的!太可怕了!这是真的,同志们!”声响器用着他百试不厌的绝招,一边蹦来蹦去,一边摇头晃脑,用恳求的语气冲着动物们大声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想必你们也不愿意看到琼斯回来吧?”

一提到琼斯可能会因为这个卷土重来,动物们都不再反对了,因为大家实在是不想让那个事情真的发生,经过声响器这么一说,大家也就觉得让猪们保持健康是抵抗琼斯的必要条件。因此,大家一致同意了:牛奶和吹落的苹果应当作为猪们独享的食物。

第四章

到了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动物庄园的伟大壮举就被广为传唱了,至少大半个英格兰都知道了这些事。鸽子在信息传播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天,拿破仑和雪球都会命令好几群鸽子去向附近的农场里的动物讲述造反的经过,并且教他们唱《英格兰兽》。

这段时期,琼斯先生很是郁闷啊,他花了大把的时间在威灵登的红狮子酒吧里,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向他们讲述他的冤屈——竟然被一群畜生撵出了自己的家园。

别的庄主起初仅仅是对琼斯表示同情,但是并没有给予实质性的帮助。因为他们都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想要为自己捞点好处。幸而,临近的两个庄园主的关系一直都很差。一个是面积很大的老式庄园,叫作福科斯伍德,但是庄园主皮尔金顿先生对这个庄园不怎么上心,他这个乡绅经常干的事不是打理农场,而是根据季节的变换或者钓鱼或者打猎,所以整个庄园的牧场基本荒芜了,树篱根本无人修剪,放眼望去满目萧瑟。另一个平彻菲尔德庄园与之相比虽然面积小了点,但是要整洁得多,这个庄园的主人叫弗雷德里克,是个奸诈不讲理的人,就因为锱铢必较已经身陷好几个官司了。这两个农场主谁也看不惯谁,双方就连在有共同利益的事情上都很难达成协议。

不过他俩倒是做了一件相同的事,那就是阻止隔壁庄园动物造反的消息传给自己庄园的动物,因为这事确实让他俩吓得不轻。起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俩对动物们自己管理庄园的想法不屑一顾,觉得这场闹剧最多两个星期就会过去了。他俩四处散布谣言,内容是曼纳庄园里的动物们快要饿死了,为了争抢食物不停地打斗。然而一段时间过去了,那个庄园里的动物们显然没有饿死,这两个农场主不得不继续编造其他的谎话,说那里的动物们染上了可怕的邪气,他们吃同类的肉,用烧得通红的马蹄铁作为武器互相拷打折磨,还共同占有他们的雌性动物。两个农场主言之凿凿,这些就是造反带来的恶果。

然而,这样的传言是不被任何生物所相信的。另一个完全相悖的消息却广为流传:动物们建立了自己的动物庄园,他们赶走了人类,他们完全靠自己打理一切事务。虽然出现了不同版本,内容也不尽相同,但是主要宗旨是相同的。那一整年里,全国范围掀起了一股股大小不一的造反风波:一向温顺的公牛,突然就撒了野;羊糟蹋完苜蓿,还撞坏了树篱;母牛踢翻了奶桶;猎马奔跑到栅栏边突然停住从而把骑手成功地甩了出去。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英格兰兽》不论是调子还是歌词都以惊人的速度被广为传颂。人类虽然假装对这首歌表示轻蔑,但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他们的愤怒。他们说,他们不明白自己庄园里的动物怎么能如此堕落到去唱这种下流的歌。所以,但凡被发现唱这个歌的动物都会遭到一顿鞭打。尽管挨打也不能阻止这首歌被传唱,树篱上乌鸦从嘴里冒出的是《英格兰兽》,榆树上蹲着的鸽子发出的也是这个调子,铁匠铺里有这个调子,教堂的钟鸣里还有这个调子。人们仿佛被这个调子包围了,每当耳边响起这个调子,人们就不禁战栗,仿佛听到了他们即将要面临的厄运的预言。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这时候谷子已经收割并且堆放好了,甚至一些已经脱了粒。一天,原本应该在外面的一群鸽子突然返回来,神色慌张都飞进了庄园的院子。之后很快就看见琼斯带着他的伙计们,还有五六个隔壁福科斯伍德庄园和平彻菲尔德庄园的人,闯进了五闩大门,沿着通向庄园的大道朝着庄园快步走来,他们人人手拿武器,琼斯拿了一支猎枪,其他人拿着棍棒,显而易见,他们是来夺回庄园的。

动物们异常冷静,因为他们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早就作好了完全的准备。雪球曾经在农场主的屋里翻出过一本描写凯撒大帝征战的旧书,算是军事战略系列吧,所以这次的指挥理所应当地落在雪球的肩上,只见他沉着地做出一个个决定,不出两分钟,动物们全部各就各位。

第一轮的攻击随着雪球的一声令下就开始了,此时这伙人刚刚接近庄园的窝棚。先是所有的鸽子飞到了这群人的头上,三五十只一起盘旋,从半空中一起拉屎。人们忙着躲避空袭,不料树篱后面突然冲出了一大群鹅,狠狠地啄他们的小腿肚子。人们握着手里的棍棒毫不费力地赶走了这群鹅,其实这只是战斗的前奏,目的就是让人类晕头转向。紧接着雪球带领动物发起了又一次的攻击,他率领着本杰明、穆尔丽和所有的羊冲进人群里,横冲直撞,对这伙突袭者又顶又戳,本杰明也使出了拿手招——尥蹶子。尽管动物们竭尽全力,这些手握凶器,连脚上也穿着带钉子的鞋的人还是让他们不容小觑。突然,动物们都听到了雪球发出了一声代表撤退的叫声,动物们很听话地掉头退回到院子里。

这些人类看到退回院子的动物,很自负地欢呼雀跃,于是他们没有经过思考就决定乘胜追击。这就是雪球给他们下的套。只见他们刚进到院子,之前藏匿在牛棚里的三匹马、三头牛,还有所有的猪就突然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顺便切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伴随着雪球的又一声进攻信号,激烈的战斗正式打响,雪球带头身体力行地扑向琼斯,琼斯条件反射地举枪就射,子弹擦着雪球的背部飞过去,虽不致命,但是依旧在雪球的背上留下很深的几道血口子,不幸的是一头羊被射中毙命了。说时迟,那时快,雪球又撞了过去,两百多斤的身体仅仅碰了一下琼斯的腿,琼斯就倒在了一个粪堆上,猎枪很配合地也飞了出去。最惊心动魄的场景是拳师制造的,他就像一匹没被阉割过的成年种马,后腿发力撑起了整个身子,两只钉着铁掌的前蹄横扫一切,第一下就准确无误地击倒了来自福科斯伍德庄园的一个马夫,是打在了脑袋上,这个人倒在了泥坑里就不再动弹了。一看到有同伴没了气息,这些人吓坏了,忙不迭地扔掉棒子,转身就跑。但是深深的恐惧让他们丧失了方向感,所有的动物齐上阵,追着他们围着院子跑。这些人在混乱中被顶撞,撕咬,踢踹,踩踏,凡是动物们能使出来的招式他们全尝遍了,就连猫也不例外地从房顶上蹿下来,抓着一个放牛人的肩膀,用锋利的爪子狠狠地刺进他的脖子,放牛人疼得大声喊叫,声音透着凄惨的气息。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他们突然看到大门那里并没有动物,他们即刻抓住了这一丝生还的机会,夺路冲出院子,迅速朝着大路的方向狂奔,一路上伴着鹅群的啄咬,驱逐,终于成功地消失在了路尽头。就这样,为时不过五分钟的偷袭就在人类的败逃结局下结束了。

还有一个人类留在了院子里,就是之前被拳师打倒在地的马夫。回到院子,拳师用蹄子扒拉一下那个人,想把他翻过来,脸朝上,但是很失败。

拳师得出一个结论:“他死了。这不是我本意,我忘了我戴着马蹄铁了。你们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吗?”

“这不是感性的时候,同志!”伤口还在流血的雪球大声说道,“战斗就是如此,只有死人才是好人。”

“但是我从没想过会杀生,对人依然如此。”拳师反复地重申,眼里还含着泪水。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莫丽怎么不见了?”

莫丽的确不知所踪。顿时,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动物们开始担心是不是人类设计伤害了她,或者已经把她抢走了。结果大家却在她的马棚里找到了她,那时她正把头钻到了马槽里的草料中。原来刚才枪一响,她就躲了回来。刚才那个倒在泥坑里的马夫并没有死,而是晕倒了,他苏醒的时候动物们正在找莫丽,他就趁机溜掉了。

动物们重新聚集在院子里,战斗胜利带来的喜悦和兴奋使他们久久不能平静,每一个动物都扯着嗓子诉说自己刚刚在战斗中的表现。当下,他们就举办了一场庆功会。升起了代表动物庄园的旗帜,反复颂唱《英格兰兽》,接着为那只在战斗中牺牲的羊举行了庄重的葬礼,并在他的墓前栽种了一棵山楂树。雪球在葬礼上作了简短的讲话,意思主要是,动物们应该随时为庄园贡献自己的生命,在需要的时候。

在动物们的强烈提议下,他们决定设立军功勋章,“一级动物英雄”的勋章和称号当即授予了雪球和拳师,那是一枚铜质奖章,被授权可在星期天和节假日里佩戴。还有一枚“二级动物英雄”勋章及称号被追认给了那只死去的羊。

大家纷纷为这次战争的称呼出谋划策,最后一致通过定为“牛棚战役”,因为就是在那里发动了至关重要的袭击。他们还找到了琼斯落下的枪,并且在原庄主的房子里翻出了备用的子弹。于是这杆枪有了新的用途,它被放在旗杆脚下作为礼炮,在两个纪念日里鸣枪,一个是十月十二日的牛棚战役纪念日,一个是施洗约翰节起义纪念日。

第五章

随着冬天不知不觉地到来,大家越来越不喜欢莫丽。不只是讨厌她总是在干活的时候来得最晚,还总是以睡过点作为借口,她还常常嘟囔一些奇怪的病痛。不过,这些并不影响她吃饭,一口都不会少吃。她经常以种种借口不干活,自己躲到饮水池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甚至还有一些传言比这更为严重的。有一天,莫丽一边晃着她的长尾巴,一边嚼着草根,慢悠悠地遛到院子里,苜蓿把她拉到一边。

“莫丽,”她说,“我要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今天早上,在你查看我们庄园和福科斯伍德庄园隔着的那段树篱时,有一个皮尔金顿先生的手下就在树篱的那一边。尽管我离得远,但我还是看见他跟你说话了,他还抚摸了你的鼻子。出了什么事,莫丽?”

“不可能!他没有摸我!我也没让他摸!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莫丽大声地反驳着,同时她的蹄子不安地扒拉着地上的土。

“莫丽!直视我,你敢用名誉保证,那个人没有摸过你的鼻子吗?”

“这不是真的!”莫丽反复说道,但是却不敢抬头看苜蓿。然后,她就朝着田野跑去了,显然是想逃避。

突然一个念头在苜蓿心中闪过。她没有和其他动物商量,立刻径直跑到莫丽的厩棚,在干草堆里翻了翻,很快,露出了一小堆方糖和几束各种颜色的饰带。

三天后,莫丽不见了,接连几个星期都下落不明。直到后来从几个鸽子口中才得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鸽子说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威灵登的另外一边酒吧外,当时她的身上正套着一辆红黑色的双轮马车。嘴里还吃着酒吧老板喂给她的方糖,鼻子还享受着酒吧老板的抚摸,酒吧老板是一个穿着格子马裤和高筒橡胶靴的红脸胖子。貌似她的毛发被修剪一新,一条鲜红的饰带作为装饰绑在她的额头上。鸽子们说莫丽对现状很是满意,脸上洋溢着骄傲。从那以后,动物们就再也没有提过莫丽。

很快到了一月份,天气很是恶劣。泥土冻得邦邦硬,地里的活都停了。但是大谷仓里的会议却比以往多了起来,猪们忙于筹划下一个季度的工作。大伙都已认同由动物们中智商最高的猪来决定庄园里的大政方针,即便他们的决策最后还是要在大多数同意的情况下才能执行。雪球和拿破仑还是一如既往地为所有的安排争吵,致使一切都不是很顺利。每一个能发生争执的地方,他俩都没错过。假如一个提出应该播种更大面积的麦子,另一个就一定要求用更大的面积播种燕麦;如果一个说某某地方非常适合种植卷心菜,那另一个肯定就说那里只是一块只能长活根茎作物的烂地。他俩的追随者旗鼓相当,一些激烈的辩论不可避免。在每周的例会上,雪球侃侃而谈,绝大多数动物都很赞同他的观点。而拿破仑擅长于利用会议的中间休息时间用游说的方式为自己拉票。绵羊对于这种方式尤为支持。在以后的不论何时何地,绵羊们都会经常高呼“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故意在大会上捣乱。并且,大家渐渐发现,尤其在雪球发言的高潮阶段,更容易听见他们咩咩地叫喊“四条腿好,两条腿坏”。雪球曾经看过一些过了期的《农场主与畜牧业》杂志,当然是从农场主的屋里找到的,他对此进行了深入的钻研,学习使他的脑袋里有了很多的新点子和改革的设计。他一谈起农田排水,饲料保鲜还有碱性煤渣这些术语什么的,就滔滔不绝啊。此外,他还设计出了方便施肥的系统,这个系统很复杂,但是很方便,可以把动物们随时随地排放的粪便直接通到农田,省了再用马运输的劳力。拿破仑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贡献,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跟雪球作对,他说雪球的这套方案听起来天花乱坠,但其实根本达不到最后的效果。看来,他是等着看雪球的好戏了。在他们俩所有的争吵中,最激烈的还数关于风车一事的争辩。

庄园里的窝棚距离那狭长的大牧场不远,大牧场那儿有一个能俯瞰整个庄园的小山包。雪球经过实地考察后得出结论,那是建造风车的绝佳之地。风车可以带动发电机,发电机发了电可以为整个农场供电。电可以为窝棚照明,也可以在天冷的时候用来取暖,还可以用在一切先进的电器上为生产带来方便,比如电锯、铡草机、切片机,还有电动挤奶器等等。动物们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些名词。雪球绘声绘色地给动物描绘有了这些先进机器之后的生活场景,动物们很快就把自己想象进去了:他们只需要悠闲地在地里吃草,或者阅读谈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边的机器可以帮他们干所有的活。

雪球在短短的几个星期中就拿出了风车的设计方案。原本属于琼斯先生的三本书:《实用家居一千条》《自己动手建房舍》和《电工入门》给了雪球很多机械设计方面的参考。曾经存放孵卵器的那间屋子现在是雪球的工作室,因为里面铺了木质地板,很光滑,很适合画图。他常常把自己关在那里,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他把书本打开用石块压好,用蹄子上的两趾夹住粉笔,绘几下图,看一眼书,还会来回地走上两圈用于思考,偶尔发出些兴奋的哼唧声。整个设计图已经进入到最复杂的阶段,大量的曲柄和齿轮要错综复杂地连接到一起,大半个地板被图占据了,其他动物虽然看不明白,但是留给他们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动物们每天都来看雪球画的图,一天最少来一次。鸡和鸭也不例外,他们还很自觉地不去踩踏那些粉笔画的线。只有拿破仑从不关心雪球这边的进展,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来看过图。他最初就反对制造风车。出乎意料的是,一天拿破仑竟然来到雪球的办公室查看设计图。他肥胖笨重的身子在屋子里转过来绕过去,设计图上的每一处都被他看了个仔细,还用鼻子凑上去使劲地嗅了嗅,完了他眯着眼站在图边沉思了一下。突然就抬起后腿,在图上撒了泡尿,但是并没说什么就走了。

在风车这件事上庄园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雪球从一开始就不否认风车是个大项目,制造起来会很麻烦的,要筑墙就得采石头,还需要制造风车的那个翼板,还得准备发电机和电缆。虽然面临诸多困难,雪球依然信心满满,他宣称不用一年就能建好风车,工程完成后就能给大家带来很多福利,肯定会节省大量的劳动力,这样,动物们只需每周工作三天就行了。对立面的拿破仑很快就反驳了,他认为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多生产食物,如果把精力都放在制造风车上了,生产怎么办?食物不够,大家怎么活命?于是两个派别应景而生,一派打着的口号是“拥护雪球和每周三天工作日”,另一派的口号是“拥护拿破仑和食物满槽制”。唯一的中立者是本杰明,因为他谁的话也不信,他认为食料不会有量的增加,风车也不会像雪球说的那么神通广大,所以有还是没有,于他来说没有关系,日子继续像以往一样过,有不如意在所难免。

风车的事情大家依旧争执不下,但是庄园的防御也是问题。虽说牛棚战役动物们大胜,但是琼斯先生他们逃走了,他们打了败仗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英格兰,使他们颜面尽失,其他庄园的动物得到这个消息后更加难以驾驭了,种种状况表明,人类有理由,有充足的理由,有可能,完全有可能发动一场更为惨烈的反攻来帮助琼斯复辟庄园。就连防御的问题解决方式,拿破仑和雪球也不出意外地意见不合。拿破仑认为应该武装保卫,多弄一些武器,进行训练学习,自己保护自己,否则就等于坐以待毙。而雪球则觉得应该放出更多的鸽子,散播更多关于动物庄园的消息,让更多的动物反抗造反,使当前的形势更加风起云涌,自卫就不需要了。动物们在这个问题上摇摆不定,分不清哪个对哪个错,他们觉得好像谁的话都有道理。后来他们发现,只要谁在讲话,他们就相信谁。

雪球的设计图终于完成了。于是关于是否建造风车的议案顺理成章地又被正式搬上了星期天的碰头会上。动物们集合完毕,会议正式开始。首先雪球开始作陈述,他把建造风车的好处一条一条摆出来,尽管中间被羊发出的咩咩声打断了n多次,但是他对要建造风车的态度还是很坚定的。接着,拿破仑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旁敲侧击地说风车只可能是幻想,大家不能当真,不要拥护这个华而不实的议案。说完他就坐下了,丝毫不关心群众的反应,前后不过半分钟。雪球一见拿破仑结束了发言,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制止住还要咩咩叫的羊,开始再次慷慨激昂地陈述自己的态度,呼吁大家要支持建造风车。本来之前大家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两头领袖,但现在被雪球的一番话语弄得纷纷倒戈。雪球用他带有魔力的话语带领着动物们进入到了美好的憧憬里——庄园里,动物们会因为有了风车摆脱了又脏又累的生活,此刻不仅仅是有铡草机、萝卜切片机了,还会因有了电而使脱粒机、犁、耙、碾子、收割机还有捆扎机依次运作起来。电还能使生活更为舒适,会为窝棚照明,提供冷热水,天冷还能用电暖气取暖。等他带着大伙畅想完了,表决会何去何从已经很明显了。就在这个当口,拿破仑站起身来,丢给雪球一个奇怪的眼神后,发出了一声前所未闻的尖叫。

突然,会场外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随即,蹿进来九只强壮的狗,个个都戴着铜式项圈,瞅着雪球就扑了过去。雪球条件反射地跳开了,勉强躲过了被撕咬的厄运,但是不容他反应,九只狗又扑过来,雪球只能奔出门外,九只狗依旧穷追不舍。动物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傻了,除了惊恐,就只会站在门口观望这场追逐。雪球一路飞奔过狭长的牧场,朝着大道跑去,他拼了命地奔跑,狗们紧追不舍,突然他很不幸地滑倒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求生的欲望爆发了,雪球重新爬了起来,继续更加拼命地跑,狗们又一次逼近了,其中一只狗差点咬到了他的尾巴,幸而他甩开了。接着他一个奋力冲刺,赶在狗嘴碰到他之前,从树篱的一个豁口蹿了出去,转眼就消失了。好险,就差几英寸,最后雪球算是犬口余生。

动物们心惊胆战地回到大谷仓,没有人敢出声。不一会儿,那些狗叫嚷着跑了回来。起初,大家谁也想不明白这些狗是从哪冒出来的,但很快大家就想起来了,那就是杰西和蓝铃铛产的那九只狗崽子,一直被拿破仑偷偷养着。这九只狗虽然还未完全长大,但个头和成年的相差无几,个个面相凶狠,犹如饿狼。大家还发现,他们始终紧挨着拿破仑,对着他摇头摆尾,那姿态让大家想起了琼斯时代的狗模样。

九只狗拥护着拿破仑站在了昔日老少校发表演说的那个突起的台子,然后他宣布,以后取消每周日早晨的碰头会,他解释说,这是完全在浪费时间的会议,根本毫无意义。他会组织一个委员会,当然委员全都是猪,他会亲自统管这个组织,而以后庄园里的大小议题都由这个委员会来决定。猪们会在私下讨论议题,然后再将决策传达给动物们。而星期天动物们还是需要在清晨的时候聚集在一起,要向庄园的旗帜致敬,唱《英格兰兽》,接受下一周的工作任务。生活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了辩论。

雪球的被驱逐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震惊,但是拿破仑刚才的一系列决定更加让动物们无比震撼。有一些动物想要抗议,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辩词。拳师立起了耳朵,又甩了甩前额,努力地想要理清些头绪,结果依然是迷糊,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倒是几头猪出了声,那是前排的四只小猪,他们不满地尖叫,想要跳起来发言。立刻就见那几只大狗冲着小猪们龇牙咆哮,小猪们顿时没了声音,乖乖地坐了下去。羊们马上开始了咩咩的“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叫声响亮,持续了一刻钟,于是,讨论的所有机会就在羊们的叫声中彻底失去了。

后来,肩负使命的声响器巡视了一圈庄园后,就新的安排对动物们给予了解释。

“伙伴们,”声响器叫道,“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会对拿破仑同志这种勇于担当额外劳动的行为而深感敬佩和感激。当领导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享受根本谈不上,每天都有沉甸甸的责任和任务压在肩膀。拿破仑同志也愿意让大家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他一直坚信众生平等嘛,但是一旦你们失策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你们想,要是你们头脑一热相信了雪球的关于风车的鬼话,结局会怎么样?据我们目前所知,说雪球是坏蛋一点也不为过。”

“可是雪球在牛棚战役中表现很英勇啊。”一个动物立马说道。

声响器很快作出了回答:“你认为只有英勇就够了吗?不是的。最重要的是忠诚和服从。牛棚战役中,雪球是有所表现,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就会发现他的作用被过度地夸大了。如今,我们的口号是纪律,铁一般的纪律。我们才刚刚起步,走错一步都是非常危险的,琼斯,我们的敌人就会回来继续奴役我们。你们谁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吧?”

很显然,每次一提到琼斯,动物们都会立刻同意领袖们的意见,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让琼斯回来的;如果辩论会导致琼斯回来,那么取消星期天早上的碰头会就必须执行。声响器的那番论证于是又成了不容怀疑的真理了。拳师静静地站在那里思考了很久,然后用一句话表达了他当时的感受,“既然是拿破仑同志说的话,就肯定不会错的”。从此,他的座右铭又多了一句补充,那就是“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

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耕开始了。之前作为雪球工作室的那间屋子依旧被封着,至于画在地上的风车的设计图,大家都觉得肯定被擦掉了。他们听从拿破仑的决定,在每个星期日的上午十点,集合在大谷仓里,领取他们这一周的工作任务。老少校的脑壳风干后从果园里挖了出来,被放在旗杆下面的木桩上,和猎枪并排。每周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动物们按照规定恭恭敬敬走过脑壳,算是瞻仰吧,最后才能进入大谷仓。现在大家的会议座次可不像以前那么随便了,拿破仑进行了新的安排。前台坐着拿破仑和一个叫小不点的猪,小不点在作诗谱曲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围在他们外边的是那九只还没成年的狗,呈半圆形坐着。其他的猪坐在后面。剩余的动物面朝他们坐在大谷仓中间。拿破仑的作风一贯是类似军人的粗暴,他给每个动物安排完工作,仅仅唱了一遍《英格兰兽》,就宣布解散了会议。

距离雪球被赶出去已有三个星期了,这个星期天,动物们听到了一个让他们都格外震惊的消息,那就是拿破仑宣布要建造风车。拿破仑在会上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改变主意,只是简单地警告大家,这是额外的工作,并且将会非常艰辛,也许还会缩减他们的食物。原来过去的三周,委员会里的所有猪都在为风车做着准备工作,包括筹划以及一些细微的部分都统统被考虑到了,整个项目被安排得很妥当,他们预计要花两年的时间来建造风车和进行其他项目的改进。

声响器当天晚上就向动物们透露了一个消息,拿破仑从来没有反对过建造风车。事实上,最先提倡建造风车的就是拿破仑。至于雪球,他其实是个剽窃者,那幅画在孵卵室地板上的风车结构图本是拿破仑创作,只不过他画在了自己的笔记上,而雪球把它抄画在了地板上。对于声响器说的那个消息,有的动物提出了疑问:“那为什么拿破仑起初强烈反对风车计划?”声响器圆滑地回答了他,他说,这是拿破仑同志使用的一个计谋,聪明机灵的拿破仑同志很早就发现了雪球有不良的企图,是个危险分子,最早反对修建风车就是为了将雪球赶出去。现在雪球已经被驱赶了,当然计划就能进行了,不会再有干扰了。声响器说,这就是谋略。他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晃动着尾巴,嘴巴里又重复了好多遍:“谋略,同志们,谋略啊!”其间还夹杂着欢快的笑声。动物们不大能明白他的话,他讲得如此有说服力,三条狗一直伴在他的身边,配合着他狂叫,令人无比惊恐。动物们原本的疑问就这么搁下了,算是认可了声响器的解释。

第六章

接下来的一年里,动物们拼了命地干活,即便像奴隶,流血流汗甚至牺牲,他们都乐在其中。因为他们明白,他们不是为那群压榨他们,奴役他们,无所事事的败类人类效力,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的利益而劳作,他们心甘情愿。

自打开春起,动物们每周的工作时间达到了六十个小时,这种情况持续到夏季结束。到了八月,拿破仑提出了新规定,以后星期天的下午也要继续劳动。虽然他把星期天下午的劳动定性为义务劳动,不强迫完全自愿,但是如果谁不参加的话,将被扣除一半的口粮。即便这样,大伙还是发现,有的任务没办法完成。不光收成比去年差了一些,还有两块地由于没有及时耕犁,初夏时就没有种上根茎作物。不难想象,这个冬季会有多么难熬了。

风车工程甚至比想象中还要艰难。按说建造风车的材料算是准备得差不多了,庄园里本就有一处质地很好的石灰矿,加上在一个棚子里找到的大量沙子和水泥。问题出现了:石头体积太大,不符合建造的规格,但是动物们不知道怎么把它打造成尺寸合适的碎块。动物们因为碍于不能直立,所以那些工具他们没办法使用。他们在浪费了几个星期的体力后,总算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原理可以简单地说成是利用地心引力。实践起来是这样的:动物们用绳子绑住大石头,然后集体上阵,牛、马、羊及所有能拽住绳子的动物,有时,猪也会来帮一把,他们慢慢地拉着石头,直到把它拖到矿顶,最后就是奋力把石头推下崖。显然,等石头着地就会碎开。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运送摔碎的石块,这些体积小的,运送起来要方便得多。装得满满的货车由马来拉,单块的由羊来拖,母山羊穆尔丽和驴子本杰明合伙拉一辆两轮旧车,这个装得要少一些。日日地积累,直到夏天快要过去了,才算是达到了预计的数量。紧接着,猪就开始指挥大家开始了建造工作。

整个采石过程中的艰辛是无法想象的,进度也是出乎意料的慢。动物们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耗尽身上的每一分气力,才能把一块原石弄到矿顶,但是还会出现懊恼的事,那就是石头从崖上滚落却没有摔碎。拳师成了中流砥柱,他一个的力气是剩下所有动物力气之和,如果没有他,估计很多工作都无法完成。动物们经常会被原石拖着往山下滚,他们除了无助地哭喊别无他法,每每此刻,总是拳师出手奋力拉紧绳索致使石头停止下滑。拳师的拼命是动物们都亲眼所见的,他步履艰难地吃力爬坡,呼吸越来越快,蹄子尖紧紧地抠住地面,汗水完全浸透了他巨大的身躯,动物们对他无不敬佩和称赞。苜蓿时常告诫他要小心身体,不要劳累过度。但是拳师从来不上心,他总是用那两句口头禅来回答任何问题,“我要更加努力工作”,“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对他来说足够了。他与那只小公鸡修改了一下协议,把每天清晨提前半小时叫醒他,定为提前三刻钟。即便现在的业余时间被减到很少了,但他仍然把他争取来的这点时间,花在了运送石块上,他独自一个去采石场,没有伙伴帮忙,自己捡碎石,自己装车,并且装得满满的,再独自一个拉到已经定好的风车的建造地点。

这个夏天过得很辛苦,动物们都不停地干活,虽然他们得到的食物不比琼斯给的少,但是也没有多到哪去,整体生活还算过得去。因为不用再供养那五个胡作非为的混蛋人类,只需要养活自己,这相比得来的优势使得他们暂时忘记了他们遇到的挫折和磨难。在干活的很多方面,动物们还是有自己的优势的,能节省劳动力,提高了不少效率。比如锄草这方面的活,动物们就比人类手拿把掐得多了。还有现在动物们团结一致,没有了小偷小摸,牧场和耕地就没必要再隔开了,这样撤掉了栅栏和树篱,动物们就省去了保养这个工作。但是一帆风顺的日子从来就不会太长,到了夏末,一些问题就接踵而来。生活正常物品的短缺越来越不得不被重视,煤油、线绳、狗食饼干还有钉在马掌上的蹄铁,还有种子和人造化肥,以及后来需要的各类工具、建造风车所用的机械设备等等,这些是庄园里无法生产的物品,至于怎么弄到它们,动物们都表示束手无策。

又是一个星期天,早上动物们按照惯例来到大谷仓接受任务。这天,拿破仑宣布了一项新决议:动物庄园以后将要同附近的其他庄园做些交易。他说他这么做并不是有什么商业目的,完全是为了获取那些生活必需品,并且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建造风车的部件。暂时决定要卖掉的是一垛干草和一部分当年收获的小麦,如果以后还需要钱,就要从鸡蛋下手了,因为在威灵登鸡蛋总是受欢迎的。拿破仑又说了,鸡们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因为他们将要对风车的建造做出特殊贡献。

动物们这次又感觉到了迷茫。动物主义里是有这几条的:永远不跟人类交往,永远不从事交易,永远不使用钱币,这不是在反抗成功后的第一次会议上就通过了的决议吗?那时候的场景可都没忘呢,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犹新。这时,那四只小猪,就是曾经想反对拿破仑废除碰头会的小猪们又准备发言,同样的,被那几只恶狗的吼叫,把话给生生地咽回去了,继续保持沉默。接着,又是羊们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们咩咩地大叫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尴尬的局面就这么被对付过去了。最后,拿破仑抬起前蹄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说他已作好了万全的打算,为了不让动物们中的任何一个去干与人打交道的事,也为了庄园的发展,他要牺牲自己,将所有的压力重担自己挑。他已经联系了一个中介人,他是住在威灵登的一位律师,叫作温普尔,他答应了做动物庄园和外部世界的联络人,会在每周一上午来拜访庄园,捎些信息。不例外的,拿破仑最后是在动物庄园万岁的呼喊声中结束讲话的。同样不例外的,动物们在唱完一遍《英格兰兽》后就匆匆离场了。

声响器又在这个新决议提出后,来到动物当中说出一些话来使他们安心。他言之凿凿地保证,根本就没有“不准从事交易和使用钱币”这样的决议,更何谈已经通过了呢?之所以会有疑问,那就是一种猜测嘛,凭空想象的,如果追根究底,可能是当初雪球那个坏家伙的一个谎言吧。有些动物还是半信半疑的,狡猾的声响器就问他们:“你们敢确定这不是你们梦里的事情?你们有这些决议的记录吗?记载在哪了呢?”当然,这些是从来没被记录的。动物们因此也就觉得是自己弄错了。

就如决议里定的,温普尔在每周一都要来庄园。这个人长着络腮胡子,身材矮小,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外表透出狡诈的气息。他经办的范围很小,但他人精明得过分,他早就意识到了动物庄园会需要中介人,并且作为头一人,佣金将非常可观。他在动物们面前走来走去,动物们对他还是畏惧的,所以尽量躲得远一点。不过,在这些四条腿的动物看到他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用两条腿站立着向温普尔发号施令,他们的心里还是没来由地骄傲了一下,之前对新决议的抵触情绪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目前动物们和人类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但是在人类那一方,动物庄园多一分繁荣,他们就对动物们多一分憎恶,甚至于到了仇视的最大值。每一个人类都坚持一个信条:动物庄园的下场就是破产,那个建造风车的项目毫无疑问是会失败的。这些消息大都从酒馆里传出来,因为人类常常聚在酒馆里谈论动物庄园的事情,用图表论证了风车倒塌的必然性,或者是建起来后的风车也不会运转等等带有嘲笑意味的谈话。但是出现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迹象,那就是在谈话中,人类对于动物们自己把庄园管理得比较井井有条,而或多或少地对他们刮目相看,主要表现就是,人类在提到庄园的名称时,已经默认了动物庄园,而不再说是曼纳庄园。而琼斯也基本已经不再受到其他人的支持,他自己成天萎靡不振,也放弃了反击,最后干脆搬到了国内的另外一个地方生活去了。动物庄园能和外界联系,还真是多亏了这个温普尔,但是出现了小道消息,还不断升级,内容是拿破仑还会选择跟两个邻居庄园的农场主——福科斯伍德的皮尔金顿先生或平彻菲尔德的弗雷德里克先生,签订一个商业性质的合同,不过需要强调的是,不会同时跟两家签合同。

大概就在那个节骨眼上,猪们突然入住了庄园主的房子,也就是琼斯以前住的地方。动物们再次感到很不舒服,他们记得之前是有通过这样一条禁止住人类房子的决议。可是声响器再次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思想的不准确性。他说,作为首领、领袖,找个安静的地方,方能好好休息,况且身份比以前尊贵,理应住到比猪圈更能符合身份的房屋里。还让动物们充满疑问的事情是猪们不但在厨房里进食还在客厅里娱乐,最后竟然睡在床上。拳师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他只说了他的经典句子“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苜蓿就纳闷了,因为她记得有一条规定不许睡床的决议啊,她不甘心地跑到大谷仓尽头盯着墙上的七诫,反复地看,想要从中找到答案,但是遗憾的是,她不识字,连个字母都忘了。她只好找来山羊穆尔丽帮忙。

“穆尔丽,”她说,“你帮我把《七诫》中的第四条读一下吧,是不是有永远不许睡在床上的字眼?”

穆尔丽聚精会神地盯着墙上看了半天,费劲地拼出来。

她是这么给苜蓿念的:“墙上写的是‘任何动物都不准睡床铺被单’。”

苜蓿更加迷茫了,她完全不记得戒律里有提到被单,但是它怎么会写在墙上的?那么原来就有它吧。此刻,身旁围着两三条狗的声响器赶巧来到这里,他总是能从不一般的角度来对问题进行剖析。

“看来,同志们,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猪在庄主床上睡觉的事了?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们不是又找出一条反对在床上睡觉的戒律吧?床的功能只是睡觉,没有那么多的意义。能睡觉的地方都可以叫作床,比如窝棚里的那堆干草。为什么这条戒律针对被单呢?因为被单是人类的产物。我们只是睡在床上,覆盖在床上的被单早就被我们全都撤掉了,我们睡在毯子里。这也是舒适的床,床的形式太多了。同志们,我告诉你们,我们付出了大量的脑力,所有的脑力工作都是我们干的,所以现在的舒适程度远远跟我们的付出不成正比。同志们,你们不会残忍到连我们的休息权都剥夺吧?你们不会想让我们过于劳累而失职吧?你们不会想让琼斯趁着我们失职的时候回来吧?”

一提到琼斯会趁机回来,动物们立刻就消除了声响器的疑虑。他们从此后再也没有谈论任何有关猪睡在庄主床上的事了。没过几天,一项新决议从猪委员会里诞生了,那就是以后每天早上猪可以晚起一个小时,其他动物正常,对此,大家都没有什么抱怨。

一直到秋天,动物们都在累得要死,却还算快乐的矛盾中徘徊。说起来也已经一年了,这一年他们不停地辛苦干活,但是准备过冬的饲料依旧不宽裕,因为他们卖掉了部分的干草和谷物。如今风车工程差不多建了一半了,算是可以补偿这一切。动物们在秋收后,趁着天气好,持续晴朗无雨,铆足了劲地干活,比以前还要卖力。他们整天不辞辛劳地拖着石块,来回奔波。他们通过加倍的劳作使墙在一天之内可以增高一英尺,对此,他们无比欣慰,认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拳师甚至在夜间也会时常出来,借着月光干上一两个小时。动物们喜欢在工作空闲时在建了一半的风车外绕来绕去,赞叹着墙体的坚固和笔直,其实就是在为自己能建造这样规模宏大的工程感到惊喜。老本杰明在风车的事情上一直保持着冷淡的情绪,他依旧像以前那样,说了句驴子的寿命都很长这样神秘的话后,就保持沉默了。

十一月夹杂着西南风来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停工,因为湿度太大了,水泥没法搅拌。天气越来越恶劣,终于在一个夜晚达到上限,那晚狂风大作,吹得庄园里的窝棚连地基都开始摇晃了,还卷走了大谷仓顶棚的瓦片。鸡群在睡梦中被一声枪响给惊醒,他们恐惧得只知道咯咯乱叫。第二天一早,从窝棚里走出来的动物们就发现庄园里一片狼藉,旗杆被吹倒横在地上,果园里的大榆树被连根拔起,更让他们不可思议的是,风车被摧毁了,成了一堆碎片,他们看到了这一幕可怕的场景,抑制不住发出了绝望的号叫。

动物们在没有号召的情况下集体冲向风车,很少外出的拿破仑率先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在那里,他们的奋斗成果倒了,他们千方百计不辞辛劳弄碎拉到这里又砌上的石头,此刻四下里散落着。动物们沮丧极了,他们盯着倒塌下来的碎石块,表示默哀。拿破仑一句话也没说,他来回检查着,不时闻闻地面上的味道,尾巴开始变得坚硬,还会伴随着剧烈的来回抽动,他这样的表现说明他现在的心理活动高度紧张。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办法,就停在那儿不动了。

然后,他平静地说:“你们知道这是谁干的吗?你们想过会是谁半夜潜进来毁掉了我们的风车吗?是雪球!”他的声调突然提高了八度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吼道,“这是雪球干的坏事!这个用心险恶的叛徒,他早就计划好了,他摸黑钻进来偷偷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摧毁我们这一年的劳动成果。他就是要阻挠我们的计划,他报复我们当年驱逐他,真是太可耻了!所以我宣布,要将雪球处死。谁要是能把他就地正法,就颁发给谁‘二级动物英雄’勋章,还有十八升苹果的物质奖励。谁要是能活捉他,就能得到三十六升的苹果。”

动物们被拿破仑的一番话惊得不知所以,他们对于雪球会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感到十分愤慨,他们在互相发泄了一通之后,开始思考怎么在雪球再次来袭时抓住他。基本同步的是,动物们在离小山包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了几只脚印,仅仅几码远就消失了踪迹,但很显然,那是一只猪留下来的,他似乎是去了树篱上的一个缺口。拿破仑对脚印仔细地嗅,得出了结论:脚印就是雪球留下的。按照他的思考得来的结论,雪球很可能是从福科斯伍德庄园那边来的。

拿破仑在判断完蹄印后,就对着动物们大声地说道:“同志们,伙伴们,我们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迟疑了,我们还要去干很多的工作,就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整旗鼓,不论晴天还是雨天,不论天寒还是地冻,我们要把满腔的热情投入到重新建造风车的工作中去。我们要让叛徒雪球见识一下我们的战斗力,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他易如反掌地把我们的伟大成果给毁了。伙伴们,牢记我们的计划,不能因为雪球的破坏就使它有任何的变动,相反我们一定会如期完成的。同志们,前进!风车万岁!动物庄园万岁!”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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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极其寒冷。狂风暴雨刚停,冰雨夹着暴雪就降临了,接着就是天寒地冻。这样恶劣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二月,这期间,动物们一直都没有松懈,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为风车的重建劳作着,他们知道外界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们,如果不能按期完成风车的重建,一定会让那些人类耻笑的。

不怀好意的人类放话说他们不相信是雪球毁掉了风车,而使风车倒塌的真正原因是墙壁太薄了。但是动物们并不认同人类的断言。虽然嘴上说不认同,但是他们却把墙砌得足有三英尺厚,整整是以前厚度的两倍之多。可想而知,这样建下来就需要更多的石头,动物们就需要继续去采集石头。但是因为长时间下雪,采石场的地面全被雪覆盖了,什么事都不能干。后来,天气变得干燥了,但是依然寒冷,动物们才能出门干一些活,但是对他们来说是痛苦不堪的工作,动物们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满怀希望了。饥饿和寒冷困扰着他们。只有拳师和苜蓿还没有气馁。声响器时不时地就会发表一番精彩的演说,内容无外乎是劳动的乐趣和劳动的神圣,但是真正让动物们产生动力的却是拳师的表现,他像往常一样的勤劳还有他经常说出来勉励自己的那句嘶鸣:“我要更加努力工作。”

食物从一月份开始就匮乏了。因为谷物饲料的需求量大,耗费得多,没办法维持以后的生活,动物们不得不考虑用土豆来填充一部分对谷物的需求。但是很不幸的,不久他们发现地窖上面没有盖上足够厚的土,导致很大一部分土豆冻了,并且冻得发黑,有的已经发软坏掉了,仅剩下一小部分可以食用。动物们毫无办法,只能吃谷糠和萝卜充饥,已经没有其他的食物能提供给他们,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看来挨饿的日子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目前,关乎他们生死的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对外界掩盖他们的真实现状。人类因为风车事故而重新振作了,他们到处散布谣言,各种版本的,内容离奇的,但全是和动物庄园有关的。对于动物庄园的现状,外面已经传疯了,说动物们已经面临饥荒和瘟疫,生死一线,并且还起了内讧,不断地自相残杀,严重到吞食幼仔才能勉强度日的程度。这样的传言让拿破仑不得不下决心利用温普尔,因为外界一旦知道了粮食的真实状况,那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都不为怪,现下只能通过温普尔让外界对庄园里的情况产生相反的印象。之前,温普尔每周到庄园里来,动物们都是能躲便躲,绝不与之有接触。而如今,一小部分动物被有意识地挑选出来去接触他,这一小部分动物里绵羊居多,他们被命令待在距离温普尔先生不远的地方,并且让他们之间看似闲聊的谈话有意无意地传到他的耳朵里,谈话的内容也被设定为饲料很丰富或者饲料已经增加等等。此外,拿破仑还命令动物们把已经空空如也的堆在饲料棚里的那几个大箱子装上满满的沙子,用仅剩的饲料覆盖在沙子上,伪造成粮满仓。然后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让温普尔在穿过饲料棚时看见,这个做法看来天衣无缝,温普尔信以为真,他出了庄园就向外界宣传,动物庄园里不可能发生过粮食短缺的现象。

即便骗过了外界,但问题依旧存在,并且越来越严重,维持到了一月底,就不得不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搞到粮食。拿破仑在这些天里基本上没露过面,他整天待在庄主的院里,每一道门都有凶神恶煞的狗蹲守着。他出来的方式也是很正规的,六条狗组成队簇拥着他,不允许任何动物靠近,一旦靠近,狗们就龇牙狂吠以示警告。现在每个星期天早上,拿破仑也不轻易露面了,一般是通过另一头猪来传达他的命令,一般这个殊荣就落在了声响器头上。

又一个星期天早上,声响器传达了这样一个消息,所有的母鸡,下的蛋都要上缴。原因是拿破仑同温普尔签订了一个合同,合同规定每周由庄园提供四百枚鸡蛋。当然换回的钱要购买足够的谷物和粗粉,用于维持动物们的基本生活直至夏季的到来,那时,情况就会得以改善。

这个命令一传达完,母鸡们的抗议声就炸开了锅。即使之前给她们打过这样的“预防针”,会有一些牺牲,但是那时的她们根本不相信真的会有这一天的到来。这个时候,她们刚刚准备好一窝蛋用于开春孵化小鸡,她们认为现在拿走这些蛋,无疑为图财害命。为了让拿破仑收回这道命令,三只年轻的米诺卡小黑鸡带领母鸡们作出了反抗,方法是飞到椽子上产蛋,后果是鸡蛋全都落在了地上,摔碎了。面对自驱逐琼斯一役以来的第一次带有造反意味的举动,拿破仑毫不留情地作出了一道新指令,停止母鸡们的饲料供应,并且如果有接济发生,哪怕只是一粒玉米,也会对接济者处以死刑,执行者由狗负责担任。这样的对抗仅仅只持续了五天,母鸡们就败下阵了,她们乖乖地回到她们的窝里产蛋。九只母鸡在这次反抗活动中死去了,尸体被埋在了果园里,死亡原因被要求说成是感染球虫病。这次风波没让温普尔知道半点,一辆食品专用敞篷车每周准时出现在庄园,拉走规定好的鸡蛋。

雪球消失了,这一段时间动物们都没有再见过他。听说是躲到了附近的那两个庄园里的一家,或者在福科斯伍德庄园,或者在平彻菲尔德庄园。这段时间,动物庄园和周围几个庄园的关系有所缓和。碰巧庄园里有一堆木材,温普尔建议拿破仑把它们用作交易。因为木材是十年前整理完榉树林后留在那儿的,现在已完全风干,非常耐用,两个庄园的庄主皮尔金顿先生和弗雷德里克先生都有意向买下这批木材。拿破仑因此犹豫不定。他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奇怪的是外界关于雪球的传言也在不断地变化,拿破仑有意跟弗雷德里克先生签约时,传言就说雪球躲在福科斯伍德庄园,而他改变主意与皮尔金顿先生洽谈时,传言马上就变成雪球一定在平彻菲尔德庄园。

又一个让大家炸开了锅的消息在初春时节突然传出来。雪球常常在夜半时分溜回庄园,更可恶的是他是回来搞破坏的。谷子少了,牛奶桶被打翻了,鸡蛋也被打破了,苗圃惨遭践踏,就连果树皮也被啃咬了。这一切在动物们看来,毫无疑问都是雪球干的,他们吓得躲在窝棚里夜不能寐。从此后,雪球成了一切搞破坏的代名词,但凡有一点小差错,那根本不用思考,第一反应肯定是雪球所为。如果有一扇玻璃窗子被打破了,或者有一个排水沟堵住了,马上就会有动物跳出来指认是雪球在半夜干的。当饲料棚的钥匙找不到了,动物们也无比坚信地认为是雪球把它扔进了井里,即便后来钥匙被在一袋面粉底下找到了,动物们还是深信依然是雪球干的。母牛们对外指责雪球半夜溜进牛棚,趁她们睡着了吸走了她们的奶。因为老鼠们异常猖獗,雪球被认定又多一个种族的同伙。

调查雪球的行动在万众瞩目中由拿破仑同志亲力亲为。几条狗组成的护卫队跟随他对庄园里的窝棚开始了一番仔细的巡查,其他的动物恭恭敬敬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跟随着他。走几步拿破仑就会俯下身子对着地面嗅一嗅,看是否有雪球留下的气味,他说他能够凭气味辨别出雪球留下的脚印。他保持着这个步调嗅完了整个庄园的窝棚,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大谷仓,牛棚,鸡舍,还有菜园无一例外都发现了雪球来过的痕迹。只见他的嘴拱到地上,狠狠吸上几口气,然后发出一种暗含惊讶的高调声音:“这里,雪球来过这里,我保证,我准确无误地嗅出了!”只要一听到“雪球”这个代名词,狗们立刻像条件反射似的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拿破仑闻过的地方狂吠不止,那声音让动物们都惊恐不已。

大家让这次的调查搞得失魂落魄,他们觉得雪球无处不在,就像一种看不见的势力,围绕在他们身边,随时能让他们遭受各种各样的威胁。晚上,声响器把神色慌张的大家紧急召集到一起,大家不免猜测是不是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果不其然,声响器神经质地跳来跳去,大声地叫道:“同志们,我们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雪球,那个叛徒现在正在平彻菲尔德庄园,他和弗雷德里克正在策划一场阴谋,他们要偷袭我们,妄图夺走我们的庄园。战争一开始,雪球就会给他们领路。更让我们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低估雪球了,原本我们以为他造反是想要满足他的野心和狂妄自大,但是错了,那不是主要原因。同志们,你们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们,雪球从一开始就跟琼斯是狼狈为奸的!他是潜伏在我们队伍里的间谍。我们就是从刚刚找到的他留下来的没能及时带走的文件中论证这一点的。同志们,这完全能解释很多问题了,不是吗?牛棚战役中,你们不是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想让我们战败和毁灭的吗?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并没有让他的阴谋得逞。”

动物们听完声响器的话后全都震惊了。雪球这样的罪行与破坏风车相比,那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们面对声响器控诉的雪球的罪行,还是迟疑了好大一会儿。他们记得,貌似是记得的,在牛棚一战中,雪球是冲在最前面的,带领大家,并且给予大家莫大的鼓励和安慰,即使被琼斯的子弹伤到了脊背,他也没有停下战斗的脚步。动物们首先就很不理解这一点,他这么做怎么能是支持琼斯的呢?此刻就连拳师也困惑不已,他以前几乎不问为什么的。他躺了下去,把两个前腿压在身子底下,闭着眼睛开始费力地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他说:“这个事情我不相信。我亲眼看见雪球在牛棚战役中英勇善战,不畏牺牲。而且,战争结束后,我们不是还授予了他‘一级战斗英雄’的勋章吗?”

“那是我们犯的错误,”声响器回答道,“我们现在不是弄明白了吗,同志们,他当时那么做的目的是想诱惑我们走向毁灭。他在他的文件中记录得清清楚楚,他没带走是他的不幸,但对我们来说是万幸。”

“但是他受了伤,并且流了血还在继续战斗。”拳师继续提出疑问。

“这很容易解释,那根本就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声响器叫嚷道,“琼斯是故意用子弹擦破雪球的一点皮的。你可以看看他留下的文件,你要是识字就可以看。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就是让雪球在关键时刻发出撤退信号,这样就可以把庄园拱手送人了。他就差一点成功的时候,我们的领袖——英勇的拿破仑同志,及时出现了,我甚至可以说,要不是拿破仑先生,他们的阴谋就得逞了。你们仔细回忆一下,当时雪球在看见琼斯和他的伙计们冲进院子的一瞬间,转身就往回跑,你们中的好多也跟着他往回逃,恐慌迅速蔓延。就在那个紧要关头,我们就快沦陷的时刻,拿破仑同志挺身而出,他在大喊了一声‘消灭人类!’后立即冲上去死死地咬住了琼斯的一条腿,这样的场景你们忘了吗?同志们,这样的场景怎么能忘了呢?你们不会忘的,对吧?”声响器又使出他的拿手好戏,一边左右蹦来跳去,一边大声地叫喊。

动物们听着声响器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那个场景,他们好像还真就想起了那样的画面,至少,他们还记得雪球确实在那一仗的紧要关头往回跑过。但是拳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很不安心。

他思索了很久,还是开了口:“我还是不相信,至少不相信雪球从开始就是个叛徒。至于他后来的那些作为,我不否认。我认为他在牛棚战役的时候还是一个好同志的。”

对于拳师的话,声响器只是用非常缓慢而又极其坚定的话语算是给他的回应:“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先生已经明确地——明确地,同志们——认定,雪球自始至终都是琼斯的奸细。嗯,是的,追溯到还没有谁想到要造反之前就是了。”

“哦,那就是另外一个事情了!”拳师回答,“只要是拿破仑同志说的,就一定不会是错的。”

“这样的态度才正确嘛,同志们!”声响器满意地叫道。即便如此,还是有动物发现他用他闪闪发亮的小眼睛狠狠地瞥了拳师一眼。他转过身的同时停顿了一下,用更重一点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我好心提醒你们一下,睁大你们的双眼。我们有理由相信,雪球还有同伙潜伏在我们中间。”

在四天后的下午,动物们得到了拿破仑的命令全都聚集在了院子里。拿破仑等到所有的动物都到齐了,才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从屋里走出来,那九只高大凶猛的狗一直紧紧地围绕在他身边,发出让所有动物都不寒而栗的阵阵狂吠。大伙都默默地蜷缩在自己的位子上,空气中的气压很低,预示着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拿破仑站住后,脸色挂着严厉的表情,他扫视了一圈他的听众,然后发出了一声尖叫。狗们听到这声尖叫后立刻冲上前去,咬住了四只猪的耳朵就把他们往外拖。不管猪发出多么惊恐的哀嚎和求救,不顾猪的耳朵鲜血直流,狗们一路把这四只猪拖到了拿破仑脚下。尝到血腥味的狗,一时之间兴奋得要发了疯。更让每个动物吃惊的是,有三条狗竟然扑向了拳师。拳师当机立断伸出一只巨掌,把还在半空中的一只狗抓住后,按在地上。那条狗哀叫着告饶,另外两只狗吓得灰溜溜地退了回去。拳师用眼神征求拿破仑的意见,想知道如何处理这只狗,是踩死还是放掉。拿破仑看到这场面后,脸色陡然就变了,他厉声喝令拳师放掉狗。拳师抬起蹄子,那只狗哀嚎着负伤跑了回去。

吵闹声马上停止了。那四头猪浑身发抖,挤作一团,等待着对他们的审判,他们就是之前曾经抗议过拿破仑废除星期天早上碰头会的四只小猪,此刻他们脸上的每一道纹理仿佛都刻满了他们的罪状。拿破仑厉声要求他们自己坦白罪行。不等进一步的逼问,他们便开口一一交代了:自从雪球被驱逐后,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秘密的来往,最初的摧毁风车,是他们协助雪球完成的,并且还和他达成了一项协议,准备把动物庄园送给弗雷德里克先生。还有就是雪球一直都是琼斯的间谍,这是雪球曾经偷偷透露给他们的。他们刚一坦白完毕,狗们没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时间,就扑过去撕裂了他们的喉咙。完事之后,拿破仑用冰冷的声音问在场的其他动物,还有谁,还有什么要坦白的。

在鸡蛋事件上带头反抗的那三只母鸡走上前去,供认了雪球在她们梦里指示她们违抗拿破仑的命令。她们被执行了死刑。一只鹅也走上前坦白了他曾经在去年收割时私藏了6穗谷子,在深夜拿出偷吃了。随后一只绵羊也交代了雪球强迫她在饮水池中撒尿。后来又有两只羊坦白了他们曾经杀害了一位拿破仑的忠心追随者——一只老山羊,杀害的手段就是趁他患病咳嗽时,围着火堆追赶他,使他一直绕来绕去。这些交代完罪行的动物都被就地正法了。一个接一个的坦白,一个接一个的死刑,拿破仑的脚边很快就堆起来数不清的尸体,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这样的情形很久没出现了,自从琼斯走后。

一切坦白和杀戮结束后,剩下的动物们惶惶地互相挤着离开了,只有狗和猪还留在原地。动物们胆战心惊地想要分清楚,到底哪件事情带给他们的震惊更为巨大一些,是雪球和外人的勾结背叛,还是刚刚亲眼所见的对待背叛的残忍的惩罚。琼斯还在的时候,这样的屠宰经常发生,但是远不如这次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大,如今的情况糟糕极了,因为这是发生在自己同志之间的。琼斯离开之后,一直都没有发生过杀戮,就连一只小老鼠都不曾遭到过杀害。动物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小山包上,已经建好一半的风车矗立在那里。他们挤在一起趴了下来,像是要相互取暖。这些动物里有苜蓿、穆尔丽、本杰明、牛、羊还有一群鸡和鹅,唯独没有看见那只猫。其实在拿破仑宣布集合的时候,那只猫就不见了踪影。大家都闭嘴不语地卧着,只有拳师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的那条长长的黑色尾巴不断地抽打着他自己的肚皮。他实在难以接受,一丝低低的嘶鸣声泄露了他的心情。最后,他忍不住开了口:

“我还是难以理解,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庄园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造成这样的原因一定是我们犯了某些过失。依我看来,只有更加努力的工作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所以,从今天起,我决定,以后我要提前整整一个小时起床。”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采石场那边走去。走到那儿,他一口气装了两车石头,直到把石头全都卸到了风车工地上,他才回马厩里睡觉。

其他的动物一直躺在小山包上,他们一直默默地围在苜蓿身边。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乡村的景色,绝大部分庄园也能收入眼里:那能一直延至大路的狭长的牧场,已经被耕犁过的地里长着茂盛碧绿的麦苗,草料地,灌木丛,饮水池,庄园里红色的屋顶上,烟囱里现在冒出了袅袅的炊烟。现在是春天的傍晚,万里无云,夕阳把它金色的余光涂上了茂密的草地和葱郁的树林,使它们闪着金子般的光芒。此时此景,刺激到了动物们,他们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他们的家园,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他们的,是他们的共有财产。这一刻呈现在动物们眼前的正是他们魂牵梦萦,一直向往的地方。苜蓿的双眼饱含着泪水注视着下面的山坡。给她一个用言语表达想法的机会的话,她一定会说,现在的状况已背离了以前的目标,几年前他们制定的为推翻人类而努力奋斗的目标不是这样的,老少校第一次鼓动他们造反,那晚所热情期盼可不是现在这样恐怖的杀戮的惨状。对于未来的唯一畅想就是能有一个这样的社会:摆脱饥饿,不受鞭子的折磨,动物们相互平等,在劳动中尽其所能,有能力的保护弱小的,就如当初老少校演讲的晚上,她用前腿保护那些失去了妈妈的小鸭子一样。现在的她无比困惑,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了。那些凶残的狗就在她面前咆哮,并且残忍地撕碎了交代了吓人罪行的同伴,她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的大脑里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但是,她还是知道,这样的局势也要比原来琼斯在的时候强多了,再说了,防止人类卷土重来应该是他们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她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对拿破仑同志忠心耿耿,接受他下达的任务,然后勤勤恳恳,努力完成。但是,这毕竟不是她和其他动物所曾殷切期盼的并为之努力工作的生活,他们积极努力地建造风车,被破坏了之后又加大力度重建,不畏生死地坦然面对琼斯的枪林弹雨,并不是想要过如今的这种生活。她只能把她的想法表达成这样,虽然她觉得还是不够准确。

苜蓿想了想,觉得什么都不能够准确表达出她现在心中的想法,只能换作唱歌了,她带头唱起了《英格兰兽》。围在她身边的动物们也跟着她开始唱,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演唱,唱得缓慢而忧伤,但是配合得非常和谐,音调悦耳,他们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演唱过这支歌。

当他们唱完第三遍,声响器就带着两条狗跑来阻止他们继续演唱,从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出要有重大的事情宣布。果不其然,他奉了拿破仑的特别旨意来通知他们,《英格兰兽》被废除了。从今以后,禁止再唱这首歌。

动物们被这个命令惊呆了。

穆尔丽第一个反应过来,随即她大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不再需要了,”声响器冷冷地回答她,“《英格兰兽》这首歌是造反歌,我们造反已经成功了,今天下午处决完那群叛徒就象征着我们彻底地造反成功。我们已经把外部和内部的敌人都打垮了。《英格兰兽》所表达的是我们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渴望和期盼,我们现在已经建立了这样的社会了,这首歌的目的达到后就没有价值了。”

动物们即便很惊恐,但还是不能接受,他们刚要抗议,绵羊们就大声咩咩地叫嚷开来:“四条腿好,两条腿坏”,这个老调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出现,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关于这首歌要不要继续唱的争议也就这样不见了。

《英格兰兽》就这样被取缔了,随之由诗人小不点写的一首歌取而代之,它的开头是这样的:

动物庄园,动物庄园。

我坚决不能让你受伤!

在这之后的每个星期天早上,升旗之后演唱的就是这首歌。不知是什么原因,动物们就是觉得不论是曲调还是歌词,这首歌都赶不上原来的《英格兰兽》。

第八章

直到几天以后,动物们对那种成批杀害同伴引起的恐慌差不多快要完全退去时才想起,或者应该说自己认为记得,戒律中第六条有规定:“凡动物一律不准杀害其他动物”。他们觉得之前发生的杀戮事件违背了戒律所传达的精神,但是再提及这个话题时,他们却不希望被猪和狗听到。苜蓿请求本杰明念第六条戒律给她听,本杰明像往常一样,对待此类问题的态度依然是拒绝掺和。没办法,苜蓿只能又找到穆尔丽。穆尔丽是这样给她念的:“凡动物一律不准杀害其他动物毫无缘由。”动物们对后面的几个字,似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如果依照戒律上所写的,那么处死那些与雪球沆瀣一气的叛徒是有理由的,完全没有违反戒律。

与前些年相比,动物们在这一年干得更为辛苦。又要重建风车,又不能丢下庄园里的那些常规工作,更艰巨的是,重建风车不但要加厚墙体,并且是原来的两倍,还要在原先规定的日期内,这样动物们背负的任务可想而知是多么艰巨。动物们已经多次感觉到,与琼斯时代相比,现在的劳动时间长,而且吃也不比那时好。声响器在每个星期天早上出现,他用蹄子夹着一张长长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各类食物产量增加的数据,根据种类的不同,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二百,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三百,他把这些信息传达给动物们,动物们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也就相信了,反正他们现在也已经记不清楚造反前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了。即便不否认这些数据,但是对于动物们来说,如果能多给他们分点吃的,他们宁愿那些数字能减少些。

拿破仑现在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动物们两个星期能见他一面就算不错了,他让声响器和另外一头猪传达他所有的命令。他现在每次出现,都会有一只小黑公鸡排在队伍的最前面来开道,主要充当号手的角色,他先要响亮地啼叫一遍“喔—喔—喔”,用来提醒大家拿破仑要发言了。据说拿破仑所住的地方,就是在庄主院子里,也是单独住在套房里,跟别的猪是分开的。他单独用餐,通常他使用的餐具是那些陈列在客厅玻璃橱柜里的带有英国王冠标志的德比瓷器,并且在他用餐的时候,有两条狗会在旁边侍奉着。他还宣布了一个命令,就是每年在他生日那天,也要像另外两个纪念日一样,鸣枪以示庆祝。

如今的拿破仑,就连称谓也有所改变,在任何时候谈到他时不能再随随便便简单直呼为“拿破仑”了,而是要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我们的领袖”,以示对他的尊敬,其他的猪给他赋予了很多光鲜的头衔,例如“动物之父”“人类克星”“羊的保护神”“鸭子的亲朋”等。声响器在每次的演讲里都满怀深情地向动物们传达着拿破仑的种种:他的智慧是多么卓越超群,他的心肠是如何仁慈善良,他是在多么用心地爱着每个动物,尤其是对那些仍在别的庄园里忍受人类奴役和歧视的不幸动物,他倾注了更多的爱。在庄园里有了一项新的惯例,不管是新得了一个什么成就,或者是发生新的什么幸事,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把荣誉归功于拿破仑。庄园里随处都可以听见这样一些谈话,一只母鸡对另外一只母鸡说:“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的领导下,我六天产了五只蛋”,或者在池边饮水的两只牛突然感慨道:“这水真甜,这全是拿破仑同志的英明领导所导致的。”综合了庄园里现在动物们的普遍表现和充分感受,小不点创作出了一首名为《拿破仑同志》的诗,全诗如下:

孤儿的亲朋!

幸福的源泉!

恩赐食物的上帝!

您那镇定威仪的双眼

犹如天上的太阳。

每当我仰望着您

啊!我心中满怀激情

拿破仑同志!

是您赐予

您那一切生灵的挚爱。

每日饱餐两顿。

还有那洁净的干草可以打滚。

所有的生灵不论大小。

都能在窝棚中安然入睡。

仰仗您的守护。

拿破仑同志!

我若有一头襁褓中的小猪。

不等他长大。

哪怕他才奶瓶般大,擀面杖般长。

他就应该懂得

永远对您忠心耿耿。

对。

他发出的第一声尖叫一定是

——“拿破仑同志!”

这首诗让拿破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他命令手下把它同样刻在大谷仓墙上,“七诫”的对面。在诗的正上方,声响器用白漆描绘了一幅拿破仑的侧身肖像画。

这个时期,那堆木材仍旧堆在院子里,虽然温普尔极力从中牵线,拿破仑还是迟迟不作决定,继续和弗雷德里克及皮尔金顿周旋谈判。相较于皮尔金顿,弗雷德里克更急于得到这批木材,但是他又想占便宜,不愿意出合理的价钱。一个谣言又在这个时期出现:雪球就藏身在平彻菲尔德庄园,弗雷德里克先生伙同他的伙计正在计划一个偷袭动物庄园并且再次摧毁风车的阴谋,因为风车的建造让他们心生妒火。在仲夏的一天,三只鸡主动交代了一个让所有动物再次震惊的罪行,他们曾在雪球的教唆下,密谋过要杀害拿破仑同志。毫无疑问,这三只鸡被立刻处决了。在这之后,一系列的为了拿破仑同志的安全的新防范措施被执行,首先在夜里,他的每个床脚边都有一只狗守卫着,其次为了防止食物被下毒,一只名为红眼睛的小猪负责在拿破仑用餐前,品尝他要享用的每一道食物。

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动物们得到消息,拿破仑终于决定把那堆木材销售给皮尔金顿先生,同时他还打算同福科斯伍德庄园就某些产品签订一项长期的交换协议。温普尔先生在这次的双方交易中出了很大的力,拿破仑先生和皮尔金顿先生的关系也差不多变得相当友好了。但是动物们因为皮尔金顿是人类,怎么也不能对他产生信任,但是弗雷德里克更让他们不信任,对于这个人,动物们既怕又恨,所以,相比之下,与皮尔金顿打交道是他们更好的选择。风车工程一直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随着夏末的来临,风车的建造也接近了尾声,那个关于要发生突袭的传言也愈演愈烈。传言说弗雷德里克买通了地方的官员和警察,要率领二十个完全武装的人类来袭击动物庄园,这样一旦袭击成功,他就能拿到动物庄园的地契,并且那些官员和警察也不会管的。除此以外,还有更为恐怖的信息不时地从平彻菲尔德庄园传出。费雷德里克那个冷酷无情的人类用他的动物们来进行各种各样残忍至极的实验:他活活地鞭笞死了一匹衰老的马;他故意不喂他的牛,让他们忍受饥饿;还把一条狗扔进火炉里,致使他活活烧死了;他把剃刀刀片绑在公鸡的爪子上,让他们互相打斗以供他取乐。动物们在听到这些让他们震惊的消息后,怒火中烧,根本无法忍受他们的同伴、同类竟然遭受如此的迫害,愤怒的情绪使他们斗志昂扬,他们不停地叫嚷着,想要全体出动去进攻平彻菲尔德庄园,拯救他们的伙伴,惩罚那里那些可恶的人类,把他们统统撵走。但是声响器此刻冷静地告诫大家,要充分地相信拿破仑同志的智谋策略,万不可草率行动。

但是动物们高涨的战斗热情并没有因此而消退下去,反对弗雷德里克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拿破仑终于在一个星期天早上出现在了大谷仓,他向动物们解释了他曾经的想法,他保证说从来都没有过把木材卖给弗雷德里克的想法,因为他早知道那个人是无赖,和无赖交易会有损他的尊严。他还说为了鸽子们的安全,以后出外散播造反消息时,禁止在福科斯伍德庄园的任何地方落脚。他们以前的“打倒人类”的口号现在正式更改为“干掉弗雷德里克”。到了夏季的尾声,收获小麦的时候,动物们发现了雪球干的又一件坏事,他曾在某个夜晚偷偷潜回庄园,在粮种里掺进了杂草的种子,致使杂草混迹于收获的小麦中。一只公鹅向声响器坦白了他曾是这个阴谋的参与者,之后他就立刻吞噬剧毒浆果自杀身亡了。关于雪球的那个至今他们还相信的“一级动物英雄”的荣誉,现在动物们更进一步地了解到,那就是一个神话故事,那是雪球自己在牛棚战役后散布的假消息。真实的事情其实是雪球在战争中表现得很懦弱,遭到了大伙的谴责,这个家伙压根就没有被授予过任何勋章。一些动物们再次表现出疑惑,但是声响器又再次使他们打消了这些疑虑,使他们相信是他们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随着秋天的到来,庄稼开始了收割,动物们只有更加努力工作,因为风车的建造不能中断,风车在动物们竭尽全力的拼搏下终于完工了。但是建成的只是风车的主体结构部分,接下来还需要有机器设备,温普尔现在正在为设备的购买与人四处谈判。风车这项伟大的工程历经了多么坎坷的过程,所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辛,他们的经验是如此匮乏,设备是如此简陋,运气又是那么不好,还有雪球在其中捣乱,但是最后,它终于还是在动物们的集体努力下竣工了,并且是如期的,没有晚一天一刻。动物们殚精竭虑地完成风车后,满怀着无比喜悦和骄傲自豪的心情一圈一圈围着风车转,这是他们倾注了满腔的热情,挥洒了无尽的汗水取得的劳动成果,在建造的过程中数不清战胜了多少困难和挫折,此时的风车在他们的眼里比第一次建成后更加好看了,也更加牢固了,因为墙体加固了一倍以上的厚度,除非使用炸药,否则谁也不能摧毁它了。此刻他们幻想着在装完所有的设备后,他们的生活就会伴随着风车翼板带动发电机运转后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越想越兴奋,疲劳感顿时烟消云散,抑制不住的激动使他们连连发出胜利的呐喊,他们止不住地围着风车转圈圈。拿破仑又以他的标准队形亲临了风车现场,他以他个人的名义对为风车贡献力量的动物们表示了祝贺,并且宣布,风车命名为“拿破仑风车”。

过了两天,拿破仑命令全体动物在大谷仓集合,他给大家开了一个特别的会议。会上,他正式宣布把木材卖给了弗雷德里克,并且,明天弗雷德里克就会带领车队来这把木材拉走。动物们被这个决定震惊了,大家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他们被告知,其实在这段时间,拿破仑只是在表面上同皮尔金顿非常友好,其实在私底下一直同弗雷德里克来往密切,并且早就跟他达成了秘密的协议。

这样一来,就与福科斯伍德庄园断绝了一切来往,随后,他们就发出很多侮辱性的信件给皮尔金顿。那些散播信息的鸽子再次被提醒这次要避开的是平彻菲尔德庄园,还有就是把“干掉弗雷德里克”的口号换成了“干掉皮尔金顿”。拿破仑又向动物们作了保证,那个据说动物庄园会遭受到袭击的消息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此外,谣传弗雷德里克虐待动物是完全无限夸张了的说法,捏造这些传言的很有可能就是雪球与他的同伙们。总之,雪球一直躲在福科斯伍德庄园里,他压根就没有去过平彻菲尔德庄园,更别说躲在那里了。他早就是皮尔金顿门下的一个名副其实的食客,在那里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拿破仑表面上看起来对皮尔金顿非常友好,这样迫使急切想买木材的弗雷德里克提高了十二英镑的报价,猪们对拿破仑的这个精明的计谋感到无比崇拜。声响器还说,拿破仑真正精明的是他对每个人类都不信任,即便是对弗雷德里克也是如此,原本弗雷德里克准备要用一个叫作支票的纸质东西来支付木材的钱,其实就是一张纸上写着类似保证会付款之类的承诺,但是英明的拿破仑同志岂能被这样的把戏骗了,他要求弗雷德里克用真正的面额是五英镑的钞票来支付货款,而且必须是先交钱,然后才能把货拉走。现在弗雷德里克先生已经交清了所有的货款,这些货款正好够买风车所需要的所有设备。

很快木材就被拉走了。大家在木材被全部拉走后又聚集在大谷仓开了一场会议,这次的会议很特别,只是单纯地让动物们检阅那些弗雷德里克支付的钞票。会议期间,拿破仑面带笑容,满心欢喜地端坐在那个平台上的一张草垫子上,他的胸前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钱就整齐地码放在他身边的一个从庄主院子里的厨房拿来的瓷盘子上。动物们列队依次缓缓地走过,目不转睛地盯着,仿佛要一次看个够。拳师还伸过脑袋,用鼻子使劲嗅了嗅那堆钞票,那些轻薄的白色花纸片在他呼出的气体的搅动下,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三天后,这次温普尔的到来引发了一场可怕的骚乱。只见他脸色苍白,如死人般,老远就看见他骑着自行车沿着小路一路飞奔,到了庄园把自行车一扔,就急忙跑进拿破仑的屋子。不大一会儿,一阵仿佛要窒息了的狂怒的吼叫声从拿破仑的房间里传出来,响彻了整个庄园。关于出事的消息就如无法控制的野火迅速蔓延了整个庄园。钞票是假的!就是说弗雷德里克没有花费一分一毫就拉走了所有的木材。

拿破仑立刻把所有的动物召集来,用极度可怕的声音给弗雷德里克判处了死刑。他命令动物们,只要抓住了弗雷德里克,就把他活活地煮死。同时,他还发出了警告,在这次背信弃义的欺骗事件之后,那个奸诈的弗雷德里克很可能会随时伙同其他无耻同伴发动对动物庄园的蓄谋已久的袭击。因此,在他的部署下,每个通向庄园的路口都已经布下了岗哨。此外,一封和好信由四只鸽子送去了福科斯伍德庄园,希望能与皮尔金顿先生和好如初。

敌人的进攻就在第二天清晨开始了。那时正是动物们吃早餐的时间,一个哨兵飞奔着来报告,说弗雷德里克带领着他的伙计们已经走进了五闩大门。动物们听到汇报后立刻起身去应对战斗,毫不畏惧。这次这些人一共来了十五个,带着六支枪,动物们在这次战斗中可没有像在牛棚战役中那么轻易取胜,在他们相距还有五十码的时候就遭到了射击,可怕的枪声还有密如雨点的子弹让他们无力抵挡,拿破仑和拳师不得不努力让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可是很快随着更多的动物负伤,他们又被击退了。没办法他们只能退回到庄园的窝棚里躲避起来,从墙缝和木板的结疤孔里向外小心翼翼地张望着。此刻整个大牧场包括风车在内都落入了那伙人手里。拿破仑这时也有点慌神了,他默不作声,来回地踱着步子,尾巴僵直着还不停地抽搐。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遥望着福科斯伍德庄园,只要皮尔金顿能率人前来援助,今天就很可能转败为胜。那四只在前一天被派去送信的鸽子在这时回来了,却只带回了一张皮尔金顿亲自用铅笔写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你们活该。”

与此同时,再看向大牧场那里,弗雷德里克那一群人已经停在了风车周围。动物们一边窥视着那边的动静,一边惊慌绝望地小声议论着。只见那群人中有两个拿出了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铁锤。看那架势,他们是要准备拆除风车。

拿破仑大声地安慰大家说:“他们那么做是徒劳的,我们把风车的墙体建得足够厚了,一个星期内也休想拆了它。同志们,都勇敢点。”

那两个人拿着大锤和铁钎在风车靠近底部的墙面上凿着孔。本杰明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看到最后,他的神态已经开始带有戏弄的表情,且还慢慢悠悠地上下摆动着他的长长的嘴巴。

然后他开口了:“我早就猜到他们会这么干,你们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吗?不一会儿,他们就会把炸药塞进那些他们凿好的小孔里。”

动物们吓坏了,但是他们没有好的办法,现在冒着生命危险冲出窝棚不太可能,只能静观其变。很快就见那些人四下跑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几乎击穿耳膜的爆炸声。震得鸽子们立刻飞上了天,除了拿破仑,其他的动物都立刻卧倒了,把脸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爬起来,再次看向大牧场时,只见原来风车的位置上笼罩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烟雾。微风慢慢吹淡了烟雾后,露出了空旷,风车已经消失了!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动物们,这种可耻的行为使他们狂怒不已,立刻热血沸腾,之前感到的所有胆怯和绝望,此刻完全被勇气淹没了。突然,一阵复仇的呐喊声响起,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动物们已经等不及了,不约而同地朝敌人们径直扑过去。此次,枪林弹雨挡在他们前面,他们也不再理会,不再退缩,任由那些无情的子弹擦着他们的脑袋呼啸而去。这场战斗残酷,惨烈。动物们冒着冰雹般密集的子弹冲到了他们眼前,他们就开始用棍棒一通乱舞,同时还用沉重的靴子猛踢。动物们几乎都挂了彩,拿破仑也不例外,即使他一直在后方指挥作战,他的尾巴尖也被子弹削去一小截,还有一头牛、三只羊和两只鹅壮烈牺牲了。人也不是毫发无损,他们中有三个人被拳师的蹄铁踢破了脑袋;还有一个人被一头牛用犄角顶破了肚皮;另外还有一个人差点被杰西和蓝铃铛扯掉了裤子。拿破仑命令他那九只贴身狗护卫,利用树篱的掩护迂回包抄,敌人被突然出现在他们右翼的这群狗吓了一跳,他们气势汹汹的狂吠更是把人们吓得魂都飞了。人类开始发现快要被包围了,有危险,弗雷德里克下令同伙们趁现在还有退路,就开始撤退了。贪生怕死的敌人很快溃不成军,他们纷纷逃命。动物们一路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地界边上,最后还在人类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越过那片荆棘树篱时,狠狠地踹了他们几脚。

即使这场战争最后以动物们取胜为结局,但是他们个个鲜血淋漓,精疲力竭。他们一瘸一拐地往回挪着步子,路过草地,看到横躺在地上气绝了的同伴,有的动物悲伤得泪流满面。他们在风车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大家表情肃穆。原本矗立的风车不见了,是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那是他们艰辛拼搏才得来的成果,现在就连地基也被破坏了一部分。现场都没有落石,炸药的威力把它们不知送到了几百码外,这一次要想重建,可不像上次那么简单了,没有坍塌的石头利用了。现在风车的位置就像从未曾有过风车一般。

动物们哀叹完之后继续往庄园走,快要进庄园时,莫名其妙在战争中消失的声响器此时兴高采烈地一蹦一蹦地前来迎接他们。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他不停地晃着他的尾巴,与此同时,从窝棚那边传来一阵庄重的鸣枪声。

“开枪做什么?”拳师不解地问。

“当然是庆祝我们的胜利啊!”声响器欢快地叫道。

“胜利?什么胜利?”拳师继续问。他的膝盖还在流血,一个马蹄铁也在战斗中丢失了,他的蹄子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他的后腿挨了足足十二颗子弹。

“什么胜利?难道我们不是刚刚把侵略者赶出了我们的地盘——神圣的动物庄园吗?同志们!”

“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建造了两年的风车被他们毁了,整整两年的劳动成果就这么没了!”

“这有关系吗?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可以建造一座,六座都没有问题。你们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干的这件事是多么伟大啊!得益于拿破仑同志的英明领导,我们脚下的这些曾经被侵略的土地再次被我们一寸一寸夺回来了!”

“可是我们夺回来的只不过原先就是我们的。”拳师说。

“这就是胜利,毫无疑问!”声响器说。

他们一瘸一拐地进到了院子里。拳师的那条挨了枪子的腿剧烈地疼痛着。但是他还在想着重建风车,他明确地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工作,这次要从打地基开始,又将是一场耗心耗力的艰苦劳动,他想象着为这项任务迅速作好了准备。但是他第一次考虑到他已经十一岁了,身体虽然还强壮,但是依旧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了。

即便刚才与声响器争论了这次战争的意义,但是在动物们看到迎风飘扬的绿旗,听到了再度响起的猎枪声,这次足足响了七下,又得到了拿破仑领袖表彰他们英勇行为的贺词后,他们似乎接受了,这场战争他们毕竟还是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大伙为在战争中壮烈牺牲的同伴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拿破仑亲自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拉着灵车的是苜蓿和拳师,灵车是临时改装的四轮运货车。对胜利的庆祝活动整整持续了两天,其中包括歌咏,演讲,以及必不可少的鸣枪等。每个动物都给予了食物奖励,也算是特别的礼物,家禽类的是两盎司谷子,每只狗发的是三块饼干,剩下的每个动物被赐予的是美味的苹果。这场战争,拿破仑把它命名为“风车战役”,同时创立了一个新勋章——“绿旗勋章”,并把它颁发给了自己。就这样,钞票事件带来的不幸早就被战争胜利带来的兴奋给掩埋了。

猪们在庆祝完胜利的几天后,无意间在庄园主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在他们刚入住这里的时候可是没有搜索到。当天晚上,令每一个动物都感到惊奇的是,一阵嘹亮的歌声从庄园主的院子里传了出来,并且还有《英格兰兽》的调子。大概是九点半的时候,拿破仑被有的动物发现戴着一顶旧的圆顶礼帽从后门走出来,然后飞快地围着院子跑了一圈后又闪进了门内消失了。第二天的庄主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头猪走动,直到九点多的时候,只有声响器出现了,他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步履缓慢,神情呆滞,垂头丧气,浑身上下就连尾巴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一个病入膏肓的样子。他召集了所有的动物,悲哀且沉痛地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拿破仑同志病危了!

哀悼的哭声立即响起来。动物们无比关心拿破仑同志的身体状况,庄园主院子的门外铺着干草,他们经过时都踮起了蹄尖。他们的双眼饱含着泪花,大家互相询问,万一伟大的拿破仑领袖不在了,他们可怎么办?之前雪球要谋害拿破仑的消息此刻又传开了,这次他费尽心机却是成功地把毒药掺在了拿破仑的食物里。十一点,声响器作为拿破仑的发言人,代他宣布了他在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项措施,也是一道神圣的法令:饮酒者必须处以死刑。

好在到了晚上,拿破仑的病情就有了好转,到了第二天早上,声响器就告慰大家,拿破仑正在康复的过程中,很顺利的是,到了晚上,拿破仑的身体就正常了,并且能开始工作了。又过了一天,有动物透露,拿破仑曾指示温普尔到威灵登购买一些关于蒸馏及酿造酒类方面的小册子。过了一个星期,拿破仑下令,把苹果园那边的小牧场加以翻耕,但是之前是把这个小牧场定为退休动物的放牧场的。现在拿破仑说那个牧场的地力已经耗尽了,需要重新翻种,没过多久,拿破仑的真实目的被揭晓了,他其实想在那里种大麦。

在这期间,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发生了一件怪事:大概是在夜里的十二点多了,一声巨响,听着应该是什么物体跌落的声音,动物们纷纷冲出自己的窝棚来寻找声音的发源地,他们不可思议地看到声响器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他的旁边横着一张断成了两半的梯子,离他很近的大谷仓墙上,写着“七诫”,他手边上放着一盏马灯,一把油漆刷子,还有一罐泼了一地的白漆。几条狗看到此景后立刻把声响器包围了起来,等到他能够自己走路了,就护送他回到了庄主的院子里。动物们对这是什么情况迷糊不解,只有老本杰明上下摆动着他的长嘴,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似乎那其中的秘密他早就领会了,但是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穆尔丽在几天后自己给自己读七诫时发现,原来还有一条戒律她之前记错了,其他的动物也都记错了,他们原本记得第五条中写的是“凡动物一律不准饮酒”,其实真的戒律要多出两个字,应该是“凡动物一律不准饮酒过量”。

第九章

过了这么久,拳师的蹄子还是没有好,那个裂口依然在愈合中。风车的又一轮重建工作在庆祝活动结束的第二天就开始了。拳师更加卖命地干活,他一天都不休息,绝不闲着,而且为了荣誉,他忍着伤痛干活,都不让其他的动物察觉到。但是到了晚上,他偷偷地告诉苜蓿,他的蹄子疼痛得难以忍受了,苜蓿只好把草药嚼碎了敷在他的蹄子上。苜蓿和本杰明都劝他不要再这么拼命了,苜蓿告诉他:“一个马的肺是不能这样长期持续下去的。”但是这些劝告对他来说根本没用,他说能够在他退休的时候看到风车顺利地运转起来,是他现在唯一的一个尚未实现的真切的志向。

最近关于退休的讨论越来越多,当初在第一次制定动物庄园律法的时候,对退休的年龄给出了规定:猪和马是十二岁,牛十四岁,狗九岁,羊七岁,鸡和鹅五岁。并且律法里还包括了要发放充足的养老津贴,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靠养老津贴生活的动物,据说养老津贴很丰厚,每匹马的是每天五磅谷子,到了冬天为每天十五磅干草,而且公告节假日还会额外发一根胡萝卜,或者有机会得到一个苹果,拳师在明年夏天就能正式退休了。可是现在,苹果园那边的本来作为退休休息地的牧场现在已经空出来作为大麦地了,有传言说会在大牧场的一角围起来建立一个退休动物的放牧场。

那个冬天跟去年一样难熬,同样寒冷,而且食物更加短缺。所有的动物都被削减了食物份额,这里面不包含猪和狗。声响器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向动物们证明,他们的粮食并没有短缺,即使现在对粮食的供应上有了一些调整,这也是暂时的。他说,在食物分配上过分教条平均是违反了兽主义的原则的。他发出尖细的嗓音拖出一连串的数字,有力地证明了现在和琼斯时代的差距,那是进步了一大截啊,现在他们拥有更多的燕麦,更多的干草和更多萝卜,而且现在的工作时间比以前短,饮用的水质更好了,动物们的寿命也长了,后代的存活率也升上去了,窝棚有了更多的干草,所以更加舒适了,就连跳蚤也明显减少了对他们的侵扰。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动物们都没有感到怀疑,琼斯时代是什么样子已经基本上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了。他们如今的生活其实常常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眼睛一睁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睡觉。但是他们乐意相信以前的日子比这更糟糕,更窘迫。最后声响器永远不会忘了指出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现在他们是自由的,是不受奴役的。

秋天的时候,四头母猪基本上同时产了崽,加起来一共是三十一个小猪崽,所以现在需要饲养的动物更多了。拿破仑是院子里唯一的种猪,小猪们清一色的都是小花斑,他们的身世就不难猜测了。公告已经出来了,动物们都知道再过一段时间,把砖头和木材买齐后,就专门给小猪们盖一间教室,位置在庄园主院子的花园里。目前拿破仑在院子的厨房里亲自教导他们,他们平时被勒令禁止同别的年幼的动物玩耍,活动区域基本是在花园里,主要就是健身。一条新的规定在这个时候出台了:当一头猪在路上与别的动物碰上了,那么其他的动物就必须站到路边,还有,猪们不论身份地位,都享有一项特权——在星期天能在尾巴上系饰带。

今年的收成不错,但是依然筹不到足够的资金。因为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盖教室要花钱买砖头、石灰和沙子,此外,风车所需的机械设备也需要资金,现在就得慢慢积攒了。还有一些零碎的钱要花,比如只有庄主院子里才需要的灯油和蜡烛,还有拿破仑自己才能享用的糖,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日常使用的易耗品,诸如工具、钉子、绳子、煤、铁丝、铁块和狗食饼干等等,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一个也不值几个钱,但是仔细算起来也是不小的开支。已经卖掉了一个干草垛和一部分收回来的土豆,而且每周鸡蛋的供应数量从之前的四百枚涨到了六百枚,但是这样造成了这一年中,所孵出的小鸡数量没有办法使鸡的总数量保持原来的标准。动物们继去年十二月份减过一次口粮后,二月份又遭到了一次削减,为了省下买灯油的钱,窝棚里早就不允许点灯了。但是那些措施根本没怎么影响猪们,他们过得似乎还是挺滋润的,而且体重还在增加。二月末的一天下午,隔着院子就能闻到一股无比诱惑的香味从厨房边上的酿酒坊里飘出来,只是早在琼斯时代那间房子就被弃用了。动物们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香味,有的动物说只有蒸煮大麦才会发出这样的味道。他们一边贪婪地猛吸这股香气,一边猜测期盼着他们的晚餐就是一锅已经熬好的热乎乎的大麦糊糊。结果不但猜测错误,大麦糊糊没有出现,而且就在那个星期天,新的通告使他们得知,从今往后所有的大麦都得储存起来留给猪们。在此之前,那片苹果园旁边的小牧场早就种上了大麦。不久,就又有消息传出来,现在每头猪每天都能分到一品脱啤酒,拿破仑则会把啤酒装在有英国王冠标志的带盖汤碗里,足有半加仑之多。

动物们现在要忍受的艰难困苦越来越多,但是他们只要一想到现在生活的高贵和自由,他们似乎觉得忍受还是可以继续的,都能说得过去。如今拿破仑颁发又一项新指令,每周举行一次名义上自发的游行,目的单纯就是为了庆祝动物庄园的斗争和胜利,这样一来,歌声多了,演讲多了,游行也多了。一到指定时间,所有的动物都必须放下手头的工作,拿破仑带领着他们,以军队的队形绕着庄园的地界齐步前进,队形是精心排列的,那只小黑公鸡昂首在前面开路,后面理所应当是猪带头,然后是马,其次是牛,再往后是羊,最后是家禽类的。狗永远都在队伍的两边。苜蓿和拳师经常要一边一个用嘴叼着那面标记着蹄子和犄角的绿旗,现在上面又多了一条标语——“拿破仑同志万寿无疆!”等大家围着庄园转完圈后,下一个活动是赞颂拿破仑同志的诗歌朗诵,接着声响器就会把最新的粮食增产数据报告给大家,偶尔还要鸣枪表示庆贺。如果有哪些动物抱怨了,比方说认为这是纯属浪费时间,或者长时间站在寒风中表示出了不满的情绪等等,绵羊们此刻就会表现出他们是游行活动的忠实拥护者,他们会爆发出气势凶猛的叫声堵住那些动物的嘴,“四条腿好,两条腿坏”被他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其实在大部分时候,动物们对这些庆祝活动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这些活动能让他们真正有了翻身做主人的感觉,他们还是满心欢喜的,他们所付出的,所要忍受的一切是为他们自己争利益,这让他们多少心理平衡些。在闹哄哄的活动中,嘹亮的歌声,浩浩荡荡的队伍,声响器列举的一系列数字,不断的鸣枪庆贺,黑公鸡的啼叫,迎风飘扬的绿旗,参与这一切,看到听到这一切,动物们就暂时忽略了肚子中其实还空空如也,至少部分时间是这样的。

到了四月,动物庄园宣布成立为共和国,那么选举一位总统是当务之急,领袖拿破仑当选是众望所归的,因为候选人只有他一个。就在同一天,一些能够进一步揭露雪球与琼斯相互勾结细节的文件被翻了出来,从这些证据来看,雪球不仅仅是动物们原先所想象的那么单纯了,不单是利用恶毒的诡计妄想输掉牛棚战役及与人类狼狈为奸,公然背离动物主义,与他们为敌。他真正的身份是那支人类队伍的首领,高呼着“人类万岁”可耻地与动物们混战,至于他背上的那道伤痕,有些动物还是记得的,其实是拿破仑同志不顾个人安危咬的。

很快就又到了仲夏时节,消失了数年的乌鸦摩西竟又突然出现在了庄园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一成不变,不干活,蹲在一根树桩子上,扑棱棱地拍打着他的黑翅膀,要是谁愿意听,就用同以前一样的语气给动物们讲蜜饯山的故事,一旦讲起来,就止不住了。他一脸郑重且煞有介事地说:“看那里,同志们!”还配合动作,他的大嘴朝着天空那里一指,接着继续,“就是那儿,你们看得见的那团乌云的另一边——那座蜜饯山就在那里。那是个幸福的国度,那会是我们的最后归宿,只有在那里,我们这些可怜的动物才能永远地摆脱辛苦的劳作。”他甚至还声称自己去过那里,源于一次机缘巧合的高空飞翔,他说他看见了那里的苜蓿永远那么鲜嫩,还看见了亚麻籽饼和方糖长在树篱上。很多动物对摩西的说法抱着宁愿相信的态度,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活太苦了,经常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所以有那么一个比这里要好得多的地方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猪们对待摩西的态度让其他的动物揣测不明,虽然他们对摩西的话报以嘲笑的姿态,认为蜜饯山的说法是一派胡言,但是他们却允许他继续留在庄园,可以不用干活,并且还每天给他发放七分之一升的啤酒作为补贴。

拳师比以前更加卖力地工作,在此期间他已经把蹄掌上的伤口养好了。在这一年中,动物们真实的生活就是像奴隶一样辛苦劳作,除了日常大大小小的事情和风车重建工程以外,在三月份,他们又多了个新的工程,就是给小猪们建造教室。他们很多次饿着肚子还要继续长时间工作,有时真的难以忍受,但是拳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的步伐从来不会蹒跚踉跄。他的言行举止也没有表现出他的气力有所下降,但是细心观察不难发现:他的皮毛没有以前那样光亮,曾经粗壮的臀部和大腿上部如今也松垮收缩了。动物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有的说,“拳师会在春草长出来后再强壮起来的”,但是,到了春天,他们说的话却没有成真。他通常会独自一个把一块石头沿着斜坡往矿顶上拉,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承受整个巨石压在他身上的力量,此刻他的嘴唇会一动一动,仿佛在说他的那句座右铭:“我要更加努力工作”,这应该就是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力量,除此之外,他更多的就是沉默不语。他对待苜蓿和本杰明的“保重身体”的劝告仍然持置之不理的态度。眼看着他的十二岁生日就要来临,这时他更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在退休之前攒足够的石头,别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拳师就出事了,那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动物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在这之前,有动物看见他又独自一个走出马厩,拉着一车石头去了风车那里。仅仅几分钟,两只鸽子风风火火地飞回来,证实了之前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拳师倒下了!他侧躺在那里,无法站立起来!”

一大半的动物们不等听完就冲了出去,直奔着建造风车的那个小山包。他们飞跑着来到拳师身边,他就躺在那儿,身子卡在了两根车辕之间,他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伸着脖子,低垂的双眼呈现呆滞迷离的目光,汗水浸透了他的整个腹部,一股细流状的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苜蓿哭泣着跪倒在他身边。

“拳师!你怎么啦?”苜蓿哭喊着。

“没有什么要紧的,应该只是我的肺不行了。”拳师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明白我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我一直盼着能退休,这是我的实话。即使我不在了,我想,我已经攒了不少备用的石头了,你们到时候一定能建成风车。本杰明也老了,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伴一起退休,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苜蓿快速地反应过来:“快,谁去都行,快去告诉声响器,这里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得到救援!”

苜蓿和本杰明留下来照看拳师,其他的动物即刻都跑去院子里找声响器汇报这个紧急的情况。本杰明默默地躺在拳师身边,甩动他的长尾巴来为拳师驱赶苍蝇。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声响器就怀着关心和同情来到了出事现场,他说拿破仑同志也知道了这件事,而且立刻开始医院,把拳师送过去治疗,所以现在他没有过来,就由声响器代表他表达对拳师这样一位最忠诚的朋友遭受如此不幸而感到伤心难过。动物们忐忑不安,除了莫丽和雪球外,他们谁也没有离开过庄园,况且,他们无法相信人类,不愿他们已经受伤的伙伴落入人类的控制中。声响器又开始了他的说服工作,他说庄园里没有兽医,只能在威灵登找到这样的医生来医治拳师,这样才能更快地将他治好,动物们也就这么相信了。半个小时后,拳师稍稍缓过一点劲,吃力地支撑起他虚弱不堪的身体,挣扎着挪回他的马厩,苜蓿和本杰明已经为他铺好了柔软的稻草床。

拳师在以后的两天内一直躺在稻草上,连棚子都没出去过。猪们在浴室的药柜里翻出了一大瓶红色的药片,送来让苜蓿每天两次在饭后喂给拳师吃。到了晚上,苜蓿和本杰明就陪着拳师,苜蓿陪他聊聊天,本杰明则为他驱赶苍蝇。拳师在交谈中提到他并不感到后悔,即使他的身体已经这样。倘若他能完全康复,就希望自己能继续活上三年,在那专为退休员工准备的大牧场的一角里静静地过完余下的日子,那时候,他就第一次真正有空闲时间来学习知识,增强心智。他还说,他一定会穷尽他最后所有的精力学会字母表上除了A、B、C、D以外的二十二个英文字母。

苜蓿和本杰明只有在工作之余才能陪伴拳师。一天中午,动物们正在萝卜地里除草,猪在一边监工,突然,就看见本杰明从棚子那边狂奔过来,嘴里还在大吼大叫,动物们都很吃惊,他们从没有见过本杰明这样激动,事实上这是头一次,就连他奔跑也是动物们第一次见。他扯着嗓子喊叫:“快,快,快来呀!拳师要被他们拉走了!”动物们一听,也顾不得听猪下命令了,大家匆忙扔下手里的活往窝棚那边赶。到了院子里,果然见到一辆大篷货车,车身上写着字,有两匹马拉着,一个头戴低檐圆礼帽的男人坐在驾驶的位置上,他的脸上写满了奸诈狡猾,此时,拳师的窝棚已经空了。

动物们纷纷围到车的四周,异口同声地对着车里喊道:“再见,拳师,再见了!”

本杰明气愤地叫道:“笨蛋!一群笨蛋!”他绕着动物们急得又蹦又跳,又用蹄子不断地跺着地面撒气,“你们没看见车上的字吗?简直蠢透了!”

动物们一下子安静了,场面冷了下来,大家都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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