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广州之后，我有很多可惜——比如好吃的肠粉、干炒牛河、早茶不是唾手可得了……

还有一种遗憾，就是你再也吃不到车仔面了——甚至连便利店店员都会煮熟后再加几个咖喱鱼蛋和牛筋丸那种车仔面。

车仔面，香港市井饮食文化的代表食物。这食物不仅可以唤醒你早上的肠胃，还可以抚慰你深夜的心灵，非常适合承载生活中某些温柔的，失意的，长情的时刻。《春娇与志明》中，港男张志明念念不忘一碗车仔面，余春娇便从香港带了一碗给他。

那么，车仔面从何而来？为什么它会成为香港市井饮食文化的代表？

▍车仔面，穷人恩物

车仔面，顾名思义，和车有关。但这辆车不是豪车，而是流动商贩手中的小推车。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揾食艰难。不少人为了谋生，开始做“走鬼生意”（走鬼，有仓皇逃走的意思，是流动摊贩们的暗号。以前香港市政局负责管理小贩，市政一旦有来，便有附近的居民向小贩通风报信“走鬼啊！”后成为流动摊贩的代名词），卖便宜、便捷、能果腹的食物，车仔面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车仔摊，有一股苍蝇馆子的味道。因在暗巷边经营的多，原料多为牛杂猪杂等动物下水，制作过程称不上干净卫生，餐具也是草草洗过的，故名。“嗱喳麵”。香港美食作家欧阳应霁形容得最是生动：在香港，这一比例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百，开始时是非法流动小贩推着一辆简陋的木车上街卖，为贫苦的平民填饱肚子。

一角钱一团可粗可细的蛋面，再加二三角钱添些配料，围住面档，人人一个碗口磨损崩裂的公鸡碗在手，三扒四扒很快解决了，唯恐小贩管理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匆忙“走街串巷”的面档主人，还有一群食客站在街上，拿着半个车仔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一个车仔面小摊贩的核心资产，当属小推车。小推车要轻便，一人之力便可推动，方便“逃跑”；为了省钱，每一个时代的流动小贩的命运都不是很好，那时的小贩大多是无照经营，一旦被警察抓住，这个饭碗就会被没收。要“多功能”，可使用灶头，可以煮面、炖煮配料、熬汤汁；储物空间大，放得下碗碟汤勺。

所以当时的小推车设计，充分显示了市井智慧。普遍以木头制作，以火水（即煤油）作为燃料，火水装在气罐中。食物制作都在“煮食格”里进行。用铁锌做成的“煮食格”，是由当时卖牛杂用的牛杂盘改良而来，方便分门别类。一格用来煮面，另一格用来放用猪骨或牛骨熬制的汤，调味主要靠味精；剩下的格用来放猪杂、猪血、牛杂、萝卜等配料。车上还要摆放供客人蘸面用的辣椒酱和黄芥辣，耐用的鸡公碗和竹筷。

▲70年代的香港车仔面走鬼档。

可是就这样一辆尽量节约的小推车，也要花去几百元，顶得上当时一位制衣女工半个月的薪水。

街头贩卖，曾是香港的生活特色之一。遗憾的是，后来香港对流动摊贩的管制越发严格。年起，香港实施一项政策，在一般情况下不再签发新的流动摊贩牌照，借以逐步减少并最终取缔街头贩卖活动[2]。上世纪90年代，已经很难在街上看到车仔面了。如今的车仔面，多在固定店铺或熟食中心发展。

螺蛳壳里做道场，一个车仔，曾经填饱过多少人的肚子，承载着多少家庭的生计和希望。于是乎，车仔面，生于艰难岁月，也体现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只要你有一双肯吃苦肯动脑的手，就有希望。就像电影《岁月的小偷》里的那句话——“做人，要永远相信，永远相信。……总要相信，只要不放弃，总能熬过去。”

波澜不惊的时代，车仔面是一个永恒的锚点。

普通的美食，就是用料随便得到，可不代表对美味没有追求。周星驰在《食神》中，道出了车仔面的精妙之处——完美的咖喱鱼蛋，既无鱼又无咖喱味，失败了！没挑到萝卜，太多渣，失败！猪的皮煮的太软了，没有弹性，不行！猪红一夹就散，失败失败！

汽车表面不求精巧，只求物美价廉。蜂胶清满沐浴露，好用，物美价廉。它是变幻莫测时代永恒的锚。正如香港美食作家欧阳应霁在《贴地快感》一书中所言：即使现在已经被政府战略净化，车仔面档也逐渐由街头走向商店，但是车仔面档并没有因此而“文化”化，还是比较便宜的。多选、快选，自有其杂乱无章的味道，这也正是我所理解和认同的最贴切的香港市井核心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