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浮琼载于中读App初中时期学郁达夫的《故都的秋》,每当读到“秋天,无论是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就格外地认同,如我所知道的秋天;就大有古诗词中的秋诗画意之实,古风蕴存。年少的时候总怀梦,不知天宽地阔;以为看到的秋色,就是整个世界;对秋天的瞎想,总离不开家乡的秋影。因此一心盼着长大,以为离家远了,就能更加自由,随心而动。自然就忽略了后面秋的静、秋的清和秋的悲凉。
立秋前后,奶奶会把放在屋前竹林下专门用来乘凉的矮长板凳拿到堂屋的门槛前。奶奶住的房屋是六十年代由奶奶和她年幼的孩子们一砖一瓦的砌起来的,房梁很高,足有三米以上,屋顶是以前常用的瓷瓦,冬暖夏凉。六十年代,家乡的木房渐渐淘汰,有钱的人家开始建烧制的红砖房,而没钱人家就砌土砖房。那些大而宽的砖块是从远处挑的黄土,用手一块一块做成的。等到我能记事起的九十年代末,方圆十里的村子里能看到的土砖房最多三家,保存完整并且宽敞能居住人的房屋只有奶奶一家。
家乡秋天的月光茭白如玉盘,月光照拂在屋前的小竹林上,竹影映在砖墙上随着秋天的微风摇曳浮动。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喜欢带着我坐在堂屋前,轻摇着蒲扇,望着竹上的微光,给我讲各种田间乡俗的传闻奇事。这个时候奶奶总不会开堂屋的电灯,七八点时刻的月光直射进堂屋,照的满屋亮堂。
蒲扇微微摇动,有了丝丝凉意。
奶奶说:“你蛮爷爷家旁边那颗树,好早以前就有了。那是千年的树精,那一块地阴森的很,又埋了很多小鬼,那些身术不正的人,从树下走,就会被勾走魂魄,绊住脚。”
我坐在旁边想象着那颗树。奶奶轻抚着我说:“琼妹子不要怕,我们行的正,站的直;只管往前走,就连鬼神也得给你让路。”
“那天上的喜鹊啊!今天都在搭鹊桥呢。今天啊,是天上的牛郎和织女见面的日子。”
“今天不是奶奶生日吗?”
“琼妹子,你看,天上那朵云,是天上的神仙。他正看着人间,专管世上的恶人。”
“琼妹子,你看,那月亮上的人影啊!是嫦娥娘娘,她正在那里月宫里面纳鞋底呢!”
秋色渐渐加深,屋后的小山上枞树叶开始变红落下;秋过半,山上的红叶铺成棉。天气好的时候,奶奶一天都会呆在山上;把满山的落叶扫成一堆,用稻草泞成的麻绳捆紧;再单脚压住,把长长的嵌担深深的插入捆紧的枞叶中;我坐在旁边静默地看着,把此刻这个沉默强劲的老人,想象成一个巨人;我站在巨人羽翼下,有了与别人不一样的童年记忆。
秋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已经干涸发白的土地沁成了黄土的颜色;山上的枞树叶尖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晶莹的水珠;像等待着阳光穿过的大头银针,好缝出时光的永恒。待到叶尖上的水珠越来越小,天开始放晴,白色的阳光渐渐穿透刚刚凝结成的白色雾气。山下人家的青瓦上有廖廖炊烟冒出;公鸡开始打鸣,在田地里锄地的人们听到鸡鸣声,拍掉身上的泥土,把卷起来的裤管放下,弯腰扛起锄头拿起斗笠往冒着炊烟的房子里走去。
奶奶的土砖房前左边五米外有一处由水田挖成的水塘。那是三伯家的藕塘,为了能让莲藕卖的久些,三伯家的藕塘到秋天才开荷花。晚上的荷花,在月色的映衬下,微微发光;明亮的夜晚,我喜欢偷偷的蹲在荷塘边;体验从课堂上学来的“荷塘月色”;幻想自己是莲花仙子,幻想很多很多五彩斑斓的梦。
右边的大池塘边上,芙蓉绽放;白色的;粉色的;随着风摇曳多姿。屋后的梧桐树下梧桐籽落了一地,树上的知了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叫声。穿过池塘对面的一里地外,是一座连绵的高山,因为有五个山峰连成一片山脉,因此叫它“五峰山。”
每年的秋天,奶奶除了去屋后的小山上扫枞树叶来用作生火的引子;还会去五峰山上捡断的树干,砍些干柴。奶奶常说“山上要是没有了人,山就不是活的了;那些茅草就会把上山的路给盖住。这人懒啊,就不来山上砍柴,不砍柴,山上的树就长不高哩!”
奶奶对这座山有着不一样的情感。听奶奶说起:当年日本鬼子来我们村里扫荡,他们拿着枪见到东西就抢,村里的女人只能躲进山里去,每次一躲就是好几天;躲在茅草从里,一动都不敢动;也没有吃的。日本兵上山来找人,好在树多山广,加上奶奶他们对山上的路熟悉,出动一个连的日本兵,也没办法找到人。因此躲过了一劫。
五峰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当初奶奶躲日本兵也躲进过寺庙。没有吃的,就去吃里面供奉的贡品。过后,奶奶认为能平安活下来,这是菩萨显灵。以至于每年都会去庙堂烧香,放点吃的东西。
后来听爸爸说,奶奶的父亲在清朝时期做过大学士。虽然经历了清朝的灭亡,明国的动荡,但是家里的年景还算的上中等水平,日子还算过的过去。直到有一年土匪下山,抄了奶奶全家,家里值钱的东西粮食一样不剩,外曾祖父为了能让还在肚子里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舅爷爷)能出生,把年幼的奶奶送到了爷爷家当童养媳。
奶奶一生经过大大小小无数的灾难,但从未见过她怨天怨地。她唯一的遗憾,是家里没有识字读书。不知是过去的日子,总要慢些;还是日子在奶奶的步调里变得慢了,把生活过成了诗意;还是在奶奶的影响下,让我的童年记忆只剩下色彩斑斓的画面。可这些画面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就中断了。
自从奶奶去世之后,家长的秋天没有了记忆中的样子;离家远了,也就没法回去慢慢体味秋天。可能是城市里待久了,竟连落叶的季节也对不上,也就渐渐淡忘了秋天原有的色彩。
去年秋天,驾车回了家。想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那些年少时怀的梦,念的人。
家乡连续下暴雨,那座保存了五十多年的土砖房终于抵不过风雨的侵蚀,整个坍塌了下去。屋前的竹林早已被推土机连根拔起;山上茅草丛生,足有成年人的半个人身高,以前的路早已不见了踪影,走进去已无处下脚。池塘边的芙蓉树,变成了枯木,无一片叶子。从山上望下去,再也寻不到那缕缕人间烟火。世事变迁,连同草木也不例外。好在屋后的梧桐树任然矗立在原地;荷塘的荷花正绽放;月光少了一些明净。
还未来得及回味,传来了三伯出车祸的消息。三伯种了十多年的藕,也卖了十多年的藕。他为人实在,为了让连藕有好的卖相,尝尝天没亮就起来,把手一点一点的伸进淤泥里,用手把覆盖上面的淤泥轻轻爬开,才扯出一节节连接的藕,再挑到干净的池塘里洗干净。
以前,他为了省钱,挑着担走十多里的地去卖藕;那些在镇上,挑担卖些小菜的,大多如此。这些年,农村里的生活水平好些,农用机械的种类渐渐增多,小型的代步三轮车给那些离镇偏远的生意人带来便利。到现在那些种田地的人家人手一辆。
那天早晨三伯像以往一样,赶了个大早,好卖掉那些挖出来的藕,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三轮车和中巴车撞在一起,三伯撞成了重伤。三婶打了无数次,转接了几次,才转到了医院。由于发生车祸的地方刚好是两县城的交接处,车祸发生地点又在离本县城两米的位置,所以不管怎么拨打,都不能打通本县城的急救中心,只能医院,医院暂时没有出诊的车辆。最后来回沟通,一个多小时之后医院的急救车。因为错过了最佳急救时间,最终没有救回来。
爸爸知道这个细节后,气的直骂娘,可是人都没了,世上没有再重来的事情,我看到爸爸眉头深锁,那是属于大人的无奈。三婶是一个没出去过的农村妇女,她不懂什么是区域化。开中班车的司机,他不在意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能做的只是打个急救电话,至于车来不来,他管不了。急救中心只管能不能接。医生只管来了先做手术,却不管到底能不能救得了。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是生命的代价。
从此那池荷花也不会再有了。
去上班的那一天,爸爸特意打电话给我,他说:“爸爸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好。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处理好。”
一年后的现在,秋又来了。只是在城市里待久了,生活的步调越来越快,四季也渐渐模糊起来。
清晨四五点的时候,一阵凉风从没了玻璃的窗口吹进来,睁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压在身下的毯子盖在了身上,左手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握住,秋又来了,一片寂静。
天空是白色,窗外是朦胧的白色,连太阳也少了夏日的热烈,变得淡淡的。
可是手心是暖的,心也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