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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三卷粉冰案
第一章灯下黑
“颜队,张昭回来了。”江之永敲了敲门,站在门外喊了一句。
颜素听到后,放下手里的卷宗,直奔技术中队的办公室而去。此刻,技术中队办公室所在的走廊内已经人满为患,其中还有几个局里的法医大能。
颜素一到,走廊里围观的众人赶忙给颜素让开一条路。她进入办公室,看到了坐在凳子上的张昭。张昭显得十分疲惫,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眼底布满了血丝。他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广州匆匆赶回来,颜素知道他的睡眠很浅,估计在火车上一直没有合眼。
张昭这次去广州参加了一个重要的法医学论坛。除了一些法医学泰斗出席,论坛还会针对张昭提出的关于利用DNA检测人类年龄的方法进行专门的讨论。如果张昭提出的方法被证实,那将会引起法医界的轰动。
颜素知道这次论坛对张昭很重要,并不打算叫他回来,但手头的这个案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所以秦儒才不得不把他叫回来碰一碰运气。
工作台前的张昭似乎在发呆,如老僧入定一般。颜素知道,每当他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就会进入这种状态。看来眼前的这个案子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这案子还要从五天前说起。当天市局组织例会,散会后,秦儒和颜素找魏局汇报专案组的情况。自从知道了拯救者的存在,两个月过去了,寻找这个人的工作却毫无进展。秦儒觉得不能做无用工,他决定把这个案子作为积案处理,专案组自然也该裁撤。
专案组成立的时候是魏局牵的头,所以秦儒得去请示魏局。他和颜素在魏局的办公室坐下,秘书抱着一摞文件、书报和一个快递放到了桌子上。魏局一边听秦儒的汇报一边翻看着桌子上的文件。
就在这时,魏长河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仿佛被摄去了三魂七魄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快递。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快递盒,通体用黑色的塑料袋包裹着,快递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收件人写的是魏长河,而寄件人那一行潦草地写了三个字——马和尚。
看清寄件人的名字后,秦儒也浑身一震,办公室内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过了三十多秒,魏长河像突然醒悟一般拿出钥匙打开抽屉翻找了起来。秦儒赶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身上,然后把钥匙解下,找到了上面的小刀递给了魏长河。
秦儒顿时吃了一惊,赶忙帮着魏长河拆快递。坐在远处的颜素心里有些愕然,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两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刑警双双失态?
快递盒被拆开。颜素起身上前,看到盒子里有一个塑封袋和一堆泡沫板。魏长河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副手套戴上,才将塑封袋拿了出来。塑封袋里的东西暴露在三个人面前,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颜素知道塑封袋里装的是一些破碎的骨片。看到这东西,魏长河神情越发凝重。
秦儒不解地看了魏长河一眼,喃喃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恐吓信吗?”
魏长河沉默不语,像在思索着什么。这些骨质干涩无光泽的骨片已经完全白骨化。骨片边缘很不规则,不像自然分化后破碎的形态,而是呈现开放性、粉碎性的骨折形态,应该是被钝器反复击打造成的。而且骨片的骨折线和骨片是两个颜色,显得很新,像是刚刚被钝器击打骨折一样。
颜素不明所以,拿起拆下来的快递单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为何这个快递会让他们两个如此紧张,因为快递单上写着“马和尚”这三个字。
马和尚并不是真和尚,他本名叫马宏宇,是个秃头,经常五迷三道地吃斋念佛,所以道上的人送了他一个诨号叫他“马和尚”。20世纪90年代,他在社会上混出了名声,在A市的江湖上曾有“一丁二伟曹三胖四毛五拐六和尚”的排行。不过,伴随着一轮又一轮的严打,这些人要么被枪毙,要么还在坐牢,马和尚算是个例外。
当然,马和尚也坐过牢。不过犯罪情节比较轻微,不到五年就释放了。出狱后,马和尚做起了买卖,混得顺风顺水,渐渐地淡出了警方的视野。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改邪归正的人,最近在A市公安局引起了轩然大波。
前几年,在H省出现了一种高纯度的粉色冰毒,被人们称为“粉冰”。“粉冰”的主要成分还是甲基苯丙胺,但为何呈现粉色,目前还没有定论。这种“粉冰”刚出现的时候纯度只有30%,但是后几次缴获的“粉冰”纯度逐渐提升到60%。而从年9月开始缴获的“粉冰”纯度已经高达90%。
这种“粉冰”在A市也出现过,但是十分少见。而且从整个S省的缉毒工作来看,小规模贩卖毒品的案子常见,制毒的案子却一起也没有发生过,结果,当H省公安破获了一起重大贩毒案后,从毒贩那儿才知道“粉冰”的制造基地竟然就在A市。
A市被冠以“毒都”的称号,公安部门的领导被公安部点名批评,省委市委的领导高度重视,决定由S省公安厅挂牌督办。经历这场所谓“灯下黑”的事情,魏长河痛定思痛,抽调市局的精英成立了专案组来彻查粉冰案。
通过以往的经验,这种大规模制售毒品的案件侦破起来并不困难。因为要把毒品卖出去变成现金,分销商是他们唯一的销售渠道。只要通过盘查吸毒人员,顺藤摸瓜,总能找到分销商。找到分销商,查他们的资金流向,一般都能找到制毒人员。结果,魏长河的专案组一查起来,才发现这个案子比他们想象中棘手许多。这个制毒团伙十分狡猾,他们通过暗网交易,买方付款后,他们通过隐秘渠道发货。通过暗网交易后,资金去向很难追查。抓获的分销商根本不知道生产“粉冰”的基地在哪里。
至于毒品转运的渠道,他们现在也毫无头绪。在目前缉毒的大环境下,运输如此多的毒品早就应该被注意。可是查来查去,也没摸清制毒人员的运货方法,布置的陷阱也只抓到几个临时雇佣的小杂鱼。制毒团伙有意识地进行分割式、断点式贩卖,让专案组进展十分缓慢。
魏长河后来打算追查制作“粉冰”的原料来源,但是冰毒又被称作厨房毒品,它的炼制方法很简单,即便没有高深的化学知识,也有可能制作出来。这些年全国的冰毒案大部分都是手工作坊生产。
像甲卡西酮、甲基苯丙酮等新型化学毒品已经逐渐地取代了往日的海洛因、可卡因、吗啡等传统毒品。新型毒品不用种植,单靠化学合成就能够制作出来。比如像冰毒,也就是甲基苯丙酮,以前靠麻黄碱制造,而麻黄碱是从麻黄草提炼出来的。虽然制作冰毒的原料麻黄碱已经成为管控化学品,但伴随着化学技术的延伸更迭,制毒分子使用溴代苯丙酮也能制造麻黄碱。年,将溴代苯丙酮列为管制化学品后,很快就有了溴素这样的溴代苯丙酮的前体出现。如果要这样追查,这是一个无底洞。S省又是一个工业大省,所以想要从原料上找到他们,也变得十分困难。
根据专案组专家的分析,从最近这批缴获纯度为98%的“粉冰”来看,他们的制毒技术已经十分成熟,这个制毒团伙是一个有着良好的化学物理基础的团队。还好经过狂风骤雨的打击,“粉冰”一度在市场上销声匿迹,不过一直没找到制毒窝点,这让魏长河觉得如鲠在喉。
这个僵局在上个月突然发生重大转机。上个月2日,专案组潜伏在A市的内线经过长期的侦查,确定了几个有嫌疑的制毒团伙成员。就在这时,魏长河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举报一个叫宁涛的人制售“粉冰”。专案组得到消息后,马上展开对宁涛团伙的取证,很快就确定了宁涛团伙的重大嫌疑,只是还没有找到制毒窝点。
魏局怕夜长梦多,专案组决定提前收网,随后制订了周密的抓捕计划。然而宁涛团伙的核心成员好像提前得到了风声,开始疯狂逃窜,最终生擒落网的只有寥寥数人。等警方赶到宁涛的藏身之地时,发现宁涛已经自杀身亡,警方安插在宁涛团伙的内线也被人枪杀,并且分尸埋在了后院。
因为抓捕消息的泄露,专案组在抓捕过程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其中两人牺牲,三人重伤,至今还有一人在ICU昏迷不醒。好在一个被捕的核心成员为了减刑,供出了宁涛只是“粉冰”制售团伙的二头目,真正的幕后东家是马和尚。
专案组马上对马和尚进行抓捕,可是马和尚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章赵煜深
“你们刑侦上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几天了,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
颜素听到有人说话,转身就看到赵煜深咋咋呼呼地走来。赵煜深是市局禁毒大队的队长,如今被抽调在粉冰案的专案组任副组长。他的资格很老,之前是云南边防的缉毒武警,转业回来继续干老本行。
颜素对他很熟悉,这个人平时不拘小节,说话办事都十分强横,这些年办的案子不计其数,A市的毒贩都把他称作“赵阎王”。按理说,凭借他的资历和功绩,早就应该从这个位置动一动了。但是赵煜深这个人性格怪僻,所以一直原地打转。
赵煜深也看到了颜素,皮笑肉不笑地说:“颜队也在哪,这都五天了,你们刑侦怎么搞的?磨磨叽叽的,还没个结果?”
颜素感觉他不是来打探消息这么简单。于是,她冷笑一声道:“赵大队长不去找马和尚,怎么有闲工夫跑我们这里说风凉话?要是你们有本事抓到马和尚,我们刑侦上至于跟着你们受这份洋罪吗?”
赵煜深脸一黑,他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跷起来二郎腿点燃一支烟,然后不紧不慢地把警帽摘下,用手梳理了一下他那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说:“我的美女大队长,您别跟我打官腔了。我可刚从魏局那里过来,你们今天要是再弄不出来个结果,这东西我可就带走了。你有这工夫奚落我,干吗不做点正事呢?”
颜素若有所思。当初在办公室,魏局是指名把这个快递的案子给了她的。颜素觉得魏长河应该是对粉冰案的专案组内部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没有把这个快递的案子交给专案组去办。如今,赵煜深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要快递,只能说明魏长河已经等得失去了耐心。
颜素琢磨,魏长河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只不过,就这么把这个案子交给专案组,刑侦队的脸以后往哪里放?颜素幽幽地问道:“这东西很棘手,就你们专案组那几个二把刀的法医行吗?别到了你们专案组再把证据给弄丢了。”
办公室内的人已经嗅到了两个人的火药味,生怕溅一身血,都悄悄地跑到了办公室外面。
赵煜深听完后也不恼,淡然地吸了一口烟,说道:“这就不用美女大队长操心了。不是有句老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吗?我可是听说你们刑侦这边没办法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把东西给我,咱们办一下交接手续。我还忙着呢,没工夫跟你逗闷子。”
颜素瞥了一眼还在那边发呆的张昭。在张昭没有表态之前,她绝对不会把这东西交出去的。她确实是黔驴技穷了,但颜素不信对方的法医能有办法。即便输,也得输得心服口服不是?
她脸色一沉,说道:“想把东西拿走?做梦去吧。别说我们刑侦这边还有办法,就算是没办法,除非魏局亲自给我打电话,不然我是不会把东西交给你们的。”然后,她冷笑一声,又说道:“还八仙过海,我看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吧?别浪费我的时间,哪凉快去哪待着吧。”
赵煜深听到这里,狠狠地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他一摊手:“得,我好男不跟女斗。想激我套我的话?有劲吗?”然后,他又用手梳理了一下他那地中海发型,戴上了警帽。“我知道,你不愿意把这东西给我,不过办案要紧。我联系了省厅的朋友,他帮我找了个专家。专家又给我联系到了专门用计算机三维复原搞颅骨的。”
颜素一愣:“专家?是谁啊?”
这个案子到了她手里后,她一直没有闲着。刚开始,颜素把骨片交给了技侦大队的队长钱其琛。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法医,结果,钱其琛也束手无策。颜素只好再去找队外的法医帮忙,可不管是老法医郑新生还是其他人,看完这些骨片后竟然都毫无办法。
颜素知道,法医也是人,又不是神仙,这个案子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听到有办法检验这个骨片的专家,颜素自然十分好奇。
“还能是谁?当然是付春生老教授了。人是他帮我们找的,这下你放心了吧?”赵煜深无奈地说。
听到这里,颜素不由得笑了。当时她一筹莫展,就找过S省医科大学法医学的教授付春生,结果付老也没有办法。颜素不得不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秦儒,秦儒这才决定把张昭叫回来。关于计算机颅骨复原的办法,付老自然跟自己讲过。但这些骨片只占到颅骨的大约二十分之一,想要通过计算机复原,那是不可能的。
颜素觉得,付老不会骗自己,一定是赵煜深软磨硬泡逼得他没办法了,才联系了人试一试,估计也是瞎耽误工夫。颜素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赵煜深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到她的地盘撒野,也不看看这庙门是朝哪里开的。
她笑吟吟地说道:“原来赵队长真请到真神了?看来我不给是不行了。反正都是老公家的事情,谁有能耐就该谁去办不是?办案第一嘛。”
赵煜深一听这姑奶奶松口了,当即喜笑颜开。魏局当时也没有说句准话,他来之前还发愁怎么把这东西要回去,如今,颜素这个母夜叉居然这么痛快答应了。他不愿招惹颜素,但这案子在他手里办砸的,为了自己的脸面,说什么他也不愿意把马和尚的案子给别人。
听到颜素松口,赵煜深赶紧说:“早就听说颜大队长是个痛快人,不仅人漂亮,办事也利索。巾帼不让须眉啊这是。那咱们就赶紧办交接手续吧?”
颜素幽幽地笑道:“别急啊,赵队长。你有能力办这个案子,我东西自然要给你的。可是我有个条件。”赵煜深心里猜测,这颜素无非想找个台阶下。女人的心眼都小,他犯不着在这里计较,于是赶忙说道:“你尽管说,只要不违背原则,我老赵都答应你。”
“赵队长是个痛快人。怎么说这个案子我们加班加点也忙了好几天了,就是技不如人,也得输得心服口服不是?让你找的专家来看看,再把东西拿走,我们也好取取经。”颜素幽幽地笑道。
赵煜深知道颜素话里有话,不过他有恃无恐。“我还以为颜队想让老赵以身相许呢,咱可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在生活作风上犯错误。不过,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一会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高科技。”
“别往你们专案组脸上贴金,赵队长,我们技不如人自然该学习提高,可一会儿你找的人不靠谱怎么办?”颜素冷哼一声说道。
赵煜深满不在乎地笑道:“怎么可能!你听说过去年的大丰村白骨案没有?就是这帮人给破的案。不是我说你,要学习就应该像我这样有个好态度,要虚心,不耻下问,你说对不对?别怀疑高科技啊。”
颜素语气依然锐利:“我只问你,要是不靠谱了怎么办?可别一会儿把牛皮吹破了就想转身跑。”
赵煜深明显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唇相讥:“就算是我找的人不靠谱,顶多跟你们一样没本事。大家半斤八两,也别老鸦笑猪黑。”
“那不行。要是你们找到的人不靠谱,弄不出来个所以然,这马和尚的案子可就归我们刑侦了,和你们专案组再没半点关系。”
赵煜深一听就恼了,脸一黑:“我说你这美女大队长人长得漂亮,这白日梦也做得挺漂亮哪?大家各司其职不是挺好的吗?你也知道,我们为了这个案子损兵折将,到如今还有人在ICU里面躺着呢。有关马和尚的案子,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不然,我怎么回去跟那些死了的兄弟们交代?”
“怎么?明抢不行又开始装可怜了?大家从穿上这身制服那天开始,干的都是一样的工作。你们有人躺在ICU里,我们刑侦哪年没这样的事?你要真有本事,你倒是把马和尚给抓回来啊,也不至于被那些毒贩牵着鼻子遛了一圈。”
赵煜深听完,差点气得脑出血了。他咬着牙说:“行啊,颜素,我好男不和女斗。一会儿我找的专家要是行,我就不信魏局会把这个案子还交给你们!”
这个时候,一直发呆的张昭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颜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冲着赵煜深冷笑道:“条件我给你开好了。大家各凭本事吃饭,一会儿你要是丢人现眼了,就别再惦记这案子。”
赵煜深进来后没有注意到张昭,被他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又听到颜素的话,心里升起一股火气:“当我姓赵的怕你?我本来还想给你们刑侦留点颜面,看来如今好心当作驴肝肺。咱们走着瞧!”
有张昭在,颜素自信爆棚。她有些戏谑地说:“不如再打个赌。如果你的人不行,我的人能行,你赵队长走的时候,可要学三声狗叫才行。”
赵煜深一琢磨,要是刑侦真的行,早就弄出结果了,怎么会拖这么久?于是,他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后说:“要是我的人能行,这案子也跟你们刑侦上再无关系。我这个人大方,不会让你学狗叫的。不过要是咱们的人都不行,那该怎么办?”
颜素看着张昭消失的方向,底气十足地说:“不会。我的人要是不行,这案子你老赵拿走,我是个痛快人。”
赵煜深赶忙笑道:“那好,说定了。你可不能再反悔。”
颜素冷哼一声,说道:“你别反悔就行。”
第三章省厅专家
技侦中队办公室内十分安静。赵煜深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弄得办公室内乌烟瘴气。颜素正盯着手机,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僵持着。
其实,作为警察,她能理解老赵现在的难处。可事情一码归一码。在她眼里,办案子就像攻山头,没有得到上级的命令私下和别人换阵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其次,赵煜深一向嚣张跋扈,这次闹到刑侦队来,她是不能忍的。
过了二十几分钟,老赵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烟灰,不紧不慢地起身,带着几分挑衅的口气说:“美女大队长,我的人可是来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
颜素冷哼一声:“挺大个男人,一会儿不会翻脸不认账吧?我要是你,可丢不起这个人。”
赵煜深呵呵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行吧,我这可是为你着想。看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人好心哪。”
赵煜深刚离开,办公室外就炸了锅,不少人赶来看热闹。刚才两个人唇枪舌剑,早有好事的人把事情传开了。刑侦队大队长和缉毒大队大队长两个人打赌,他们活了这么久可是第一次见。
“这缉毒大队的老赵也太目中无人了,这次绝不能就这么饶过他。”
“对啊,这次是得给他一些颜色,不然他还当我们刑侦是软柿子。”
“嘿,这次老赵可是撞到枪口上了。估计一会儿要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个时候有人问道:“老郑,你是骨骼鉴定方面的行家,你觉得这次颜队能行吗?”郑新生是技侦上的老法医,他这几天想尽了办法也没弄出个门道来,此刻心情十分郁闷。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难啊。”
“为啥啊?难道这次颜队要输?”
郑新生苦笑:“输倒是不一定,但是想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哎呀,你快别卖关子了,到底为啥啊?”
郑新生解释:“还能是为啥?这些骨骼确实是人的颅骨不假,但是颅骨碎片太少了。一般来说,人的颅骨由23块形状和大小不同的扁骨和不规则骨组成。颜队手上的颅骨只有额骨碎片三块、颧骨碎片一块、上颌骨碎片两块,这些碎片总量加起来也不够颅骨数量的十分之一。能判定死者性别、年龄、身高所需要的特征骨要么没有,要么残缺不全。你说怎么办?”
“那赵队长找的省厅专家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那颜队岂不是要输了?”有人着急地问道。
郑新生冷笑一声,说道:“采用计算机颅骨面貌复原技术,首先你得有办法复原颅骨。连颅骨都无法复原,颅骨面貌复原那纯属于扯淡。”等他说完,众人不禁又开始议论纷纷。
“都让让,都让让。挤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就没正经事做了?”进入走廊的赵煜深看到走廊里挤满了人,不禁皱眉喊道。众人看到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赵煜深进入办公室后,便对着颜素嚷嚷道:“颜队,我的人来了,快点把骨片拿出来吧。”
颜素朝着桌子上指了指,转身朝着窗外望去。赵煜深一愣,原来这颅骨碎片一直就摆在他的面前。他转身对两个年轻人说道:“二位专家,骨片在这里。你们看看?”
两个年轻人走到桌子前,两个人定睛一看,全都傻眼了。赵煜深看他们表情不对,于是小声地问:“怎么?你们弄不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扶了扶脸上的眼镜,诧异地问:“赵队长,这就是你说的颅骨?”
赵煜深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是啊,难道付老没有跟你们交代过?”
年轻人苦笑着说:“付老只告诉我们要做颅骨面部复原。你这连颅骨都没有,复原什么?”
赵煜深不解地说:“这些骨片不就是颅骨吗?”
那个年轻人简直哭笑不得,解释道:“要做颅骨面貌复原,首先要有完整的颅骨。这样,计算机才能根据颅骨特征点的软组织厚度和颅骨特征点分布进行复原。桌上的这个样品能提供的特征点寥寥无几,想要复原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赵煜深一听有些着急,赶忙说道:“那你们可以先复原颅骨啊。”
那个年轻人呵呵一笑:“你说得轻巧。残缺颅骨的虚拟修复只限于一些缺失的孔洞,虽然也能进行大尺寸的颅骨虚拟修复,但是这些骨片连颅骨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特征点少得可怜,修复的结果准确率几乎为零。这工作我们做不了,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向赵煜深解释完,二人准备离开。赵煜深一看他们要走,赶忙拉住他们:“付老说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队长,不是我们不帮你,是真的没有办法。”那个年轻人说道。
听到这里,颜素笑着对赵煜深说:“赵大队长,您是不是要开始表演了?”
赵煜深说:“得意什么?这两个专家说没有办法,我就不信你们有办法。要是你们办成了,我把脑袋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颜素微微笑道:“当然有办法,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两个省厅的年轻人本来要走,听到颜素的话,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怎么可能呢?牙齿、颅内外缝、颅围这些特征你们都没有,没办法推断年龄、性别、身高等信息。而计算机复原技术我们省厅是最先进的,我没办法,你们有什么办法?”
赵煜深在一旁帮腔,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几分钟后,张昭旁若无人般进入了办公室,继续坐在骨片前发呆。他的刘海湿漉漉的,应该是去洗了把脸。刚才张昭急匆匆地出去,颜素还以为他想到了办法,结果弄不好只是尿急。
她知道,要想从这些骨片上找到蛛丝马迹几乎不可能。虽然张昭之前屡立奇功,但法医学到底是严谨的学科,难度超出现有的法医技术时,没有办法也是正常的。
赵煜深又等了十几分钟,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美女大队长,你们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不行我老赵可就走了。我可跟你们耗不起。”
颜素此刻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她刚准备怼老赵几句,张昭却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是一种笃定的表情。颜素太熟悉他的这种神态了,知道张昭一定想到了办法。她冷冷地说道:“老赵,你还是准备学狗叫吧。”
赵煜深看到颜素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干了半辈子警察,他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他知道颜素在故意给他下套,加上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桌前的年轻人,看来这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呆滞的年轻人是破解骨片秘密的关键。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张昭,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年轻人看着十分稚嫩,赵煜深不抱什么希望,如果再过一会儿没有结果,他也就准备离开了。
张昭起身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片刻后,他和江之永拖进来一个沉重的大纸箱。张昭将纸箱打开,里面乱七八糟地装着几个蛇皮袋,几个破旧的塑料脸盆摞在一起,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张昭十分费力地将一个蛇皮袋打开,转身又从纸箱里拿出来一块塑料布铺到了桌子上。
颜素探头一看,箱子里面装着一块块土坯,张昭搬了一块土坯放在桌子上,然后把纸箱里的工具都拿了出来。那两个省厅专家看到张昭搬出来的土坯后,脸色微变。其中一个去蛇皮袋里看了看那些土坯,不由得说道:“这是目结土还是橡皮泥?难不成他准备用雕塑法还原颅骨?这怎么可能呢?”
另外一个戴眼镜的却不以为然:“就那几块颅骨碎片,能获得的信息太少了,还原出来的颅骨也不准确。就是袁中标在这里也未必有这个本事。”听到这句话,张昭似乎有些触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戴眼镜的男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老赵并不知袁中标是谁,便好奇地打听:“这袁中标是谁啊?”
“他是中国颅骨面貌复原的领军人。能用手工复原颅骨面貌的技术的,全国只有两人,他就是其中一个。后来,他将自己的技术与最新的三维电脑系统结合,研究出了我们使用的‘颅骨测量三维复原系统’,而这个系统的准确率达到85%以上。他也凭借这项创新技术获得了‘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的荣誉。他是我们法医中的大神级人物。”戴眼镜的解释道。
老赵一听,顿觉张昭希望渺茫。如果连这样的人物都无法复原这个颅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更是绝无可能。坐在桌子前的张昭十分专注,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戴上了手套,将那些骨片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些骨片虽然少,特征信息也十分稀缺,但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心中有了丘壑之后,张昭开始动手。他将泥坯用线裁下来后,用手开始捏轮廓,动作十分娴熟,就如同一个雕塑家。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张昭还有这个本事。如果没有一定的美术雕塑功底,这是很难做到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颜素已经看呆了,看着张昭那利落的动作,她知道张昭绝非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她去宿舍找张昭的时候,偶然在墙角见到的那一堆石膏颅骨。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个粗糙的颅骨泥塑就已经完成了。张昭拿着修坯刀开始清除多余的黏土,然后用陶针和塑刀精修起来。伴随着颅骨的面貌一点点清晰起来,两个省厅专家的脸上逐渐浮现崇拜的神情。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张昭手里的颅骨已经基本成形。颜素的手机没电了,赵煜深的脚下也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两个省厅专家拿着工具开始测量泥塑和骨片的差距。经过一番准确的测绘后,他们发现这些骨片和复制出来的颅骨竟然高度相似,张昭的技术简直惊为天人。
张昭起身喝了点水,休息几分钟后,又跑到纸箱那边拿出一个塑料脸盆。他出门接了半脸盆的水放到桌子上,然后从纸箱里拿出一袋石膏粉倒进盆里。颜素注意了一下比例,水和石膏粉的比例大约为一比二。
两个省厅的专家看到张昭准备的石膏浆,一下愣住了。复原颅骨要求对颅骨结构十分熟悉又兼具一定的美术功底,这虽然出人意料,但还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而张昭准备翻制石膏模型,那这就意味着他打算用塑像法来进行颅骨面貌复原。这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
颅骨面部复原和复原颅骨完全是两码事,复原颅骨有骨片可以参考,但是,用颅骨进行手工面部复原所需要的就不仅仅是这些了。
首先需要高深的法医人类学造诣,对颅骨复原技术有长时间的研究和实践。因为覆盖颅骨的软组织包括肌肤、毛发、五官等组织结构在个体和人种之间差异巨大,所以颅骨面部复原需要海量准确的实验数据作为依托。这些海量精准数字光记忆并应用就已经无比复杂,更别说还需要美工雕刻技巧。
他们两个从事颅骨面貌复原工作多年,但也只是初窥门径,至于手工颅骨面貌复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名不见经传,他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张昭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工作中。等石膏浆准备好后,他在颅骨的眼眶、梨状孔等较深孔洞部位堵上棉花和橡皮泥,然后在颅骨上薄薄地涂一层凡士林油,将橡皮泥用小滚子压成厚片,着贴在颅骨表面,作为分模块用的隔墙。随后,他取出一个模板盒,将颅骨固定在内,在下颌关节窝内垫上2mm厚的纸片代替下颌关节盘,使之固定在正常咬合的位置上。这才向隔墙内倒入调好的石膏浆。
石膏凝固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张昭也没有闲着,制作颅骨模型一般需要五块外模板,他才制作了一块。门外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已经没有了耐心,不少人都已经离开了。颜素看了一眼手表,此刻已经中午十二点多。她回头对着老赵说道:“走吧,我们去食堂吃饭。下午你可还有重要的表演呢。”
赵煜深看到颅骨有复原的希望,自然不肯离开。他们队牺牲的两名战友以及专案组的声誉比起他个人荣辱重要得多。那两个省厅的专家已经开始帮张昭打下手。一个小时后,等颜素回来,张昭已经在制作石膏颅骨。
她看到张昭在外模内面抹了二至三遍软肥皂液作隔离剂,把外模块拼好并捆扎结实,然后将调好的石膏浆分几次徐徐注入,中间不停地摇动模子,等一层干了之后再注入一层,十分耗费时间。
张昭的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神情看上去极为憔悴。他趁着石膏凝固的时间,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颜素给他带的饭菜,他也是胡乱地扒拉了几口,就连一直咄咄逼人的老赵,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佩。三点多的时候,石膏颅骨已经可以脱模。张昭洗了一把脸后,从分模线处将石膏外模顺序掰,取出颅骨的石膏模型,对石膏模型上留有的模子缝印进行修整。
就在张昭忙碌的时候,秦儒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付春生教授。秦儒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为了破案,他亲自去请了付春生教授来帮忙。付老其实也没有办法,只是架不住秦儒亲自来请,也只能再硬着头皮亲自来看看。
付老进入办公室后,看到已经修整过的石膏颅骨模型,不由得吃了一惊。上次在女大学生被害的那个案子,他已经对张昭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个本事。其中一个省厅专家看到付老后,不顾双手的污秽,眉飞色舞地说道:“付教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相信我们省公安系统还有这种人才。”
另外一个也赞叹地说道:“想不到我能看到这种神技,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付老只是笑了笑,他虽然也惊讶,但凭借那些骨片制作的颅骨模型极有可能和原本的颅骨有差异。这种极其细微的差别会在电脑三维颅骨面部复原的过程中造成巨大的差异,可以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付老戴上手套,拿出工具仔细地测量骨片,等将数据一一记录后,他开始对张昭复原的颅骨模型进行比对,结果越比对越惊喜,最后不由得赞叹道:“真是难得,真是难得啊。”
秦儒不明所以地问道:“付老,这颅骨模型能用吗?”
付老有几分兴奋地说:“能用!你们市局这次算是捡了个宝啊。用不到十分之一的骨片来复原颅骨,本来就极其困难。若不是对颅骨结构了然于胸又有强大的空间构架能力和推理能力,是无法办到的。最难得的是他又有一定的美术雕塑技巧。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啊。”
秦儒一听就放心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道张昭有这个本事,他又何必去四处求人呢?眼看着石膏颅骨模型就要完成,秦儒忍不住问道:“付老,这石膏模型是不是要给省厅技术总队做电脑三维颅骨面部复原呢?”
付教授点点头说:“可以用来试一试。不过,就算是面部复原也只能做到形似,因为像一个瘢痕、皱纹、酒窝、肤色等面部软组织特征在骨骼上并无反映。复原后要找到这个人,怕是也要费一番工夫。”
“那用电脑复原,大概得多长时间?”一侧的颜素问道。
付老沉吟了一下道:“省厅技术总队那边估计最少也需要十天。毕竟,这面部复原技术我们也才引进没多久。如果送到北京,大概得七天。”
颜素一听,有些惊讶:“得这么长时间?”
付老苦笑道:“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付教授,估计不用我们拿去省厅复原了。你没发现这个天才在干什么?如果要送到我们省厅去复原,何必做石膏模型?他做的那个泥塑不一样也可以?”省厅的那个姓李的同志突然笑道。
付老听完,猛然一惊。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嘴巴张成一个O形,指着张昭激动得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付春生过了一会儿,才缓和过来,问道:“他这是打算手工复原颅骨面貌吗?”
小李点点头。付老看到后,不禁失神地喃喃说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李笑道:“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不过,你看他这么胸有成竹,我觉得可以等等看,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惊喜。”秦儒看付老这么吃惊,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技术很难吗?”
付老没好气地说道:“难?这已经不是简单和困难的范畴,而是将一个学科的研究和实践结合在一起做到了极致。全中国只有两个人能做到,放眼全世界也不过十个人有这个能耐。如果他真能复原,不管和死者相似处相差多少,你们市局就已经不是捡到宝了,而是拥有一个学术专家。这样的人才留在你们这里不搞科研真的是可惜了。”
第四章破绽
秦儒不由得看了一眼张昭,虽然他不太喜欢张昭的这个人的处事风格,不过这个看上去身体孱弱而又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还真是带给他不少惊喜。而张昭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为了不受外界的干扰,他已经戴上了耳机,全心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他将石膏颅骨模型按法兰克福平面固定在架子上,然后去纸箱里找了一包牙签。他一边将牙签用剪刀剪成长短不一的小节,一边将这些小节小心翼翼地粘在石膏模型上。这个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中间张昭还会停下来沉思。
秦儒不由得好奇问道:“付老,这是在做什么?”付春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没有听到秦儒说话一般。一直等张昭陷入沉思后,他才解释道:“这是按照软组织的厚度制作指标小柱,这些牙签的高度就是软组织的最高处。这是面部还原里面比较困难的部分,如果不是对面部还原的科研数据了然于胸,是无法做到的。别看他慢,这已经比电脑的速度快了几十倍了,这小子的脑袋是什么做的?”
秦儒还是不太懂,只能干笑一声,不再说话。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张昭终于将这些标高小柱弄完。随后,张昭以这些标高小柱的高度为标准,用小滚子压好的橡皮泥条贴在石膏颅骨模型上,将各指标点连成一个橡皮泥网,然后把橡皮泥填入这些网状空格中,做出面貌复原塑像的基本轮廓。省厅的小李这个时候围着塑像看了一圈后,不由得咂舌道:“真是不简单啊,以前这种技术只听说过,却没有亲眼见过。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老付也叹为观止地说道:“是啊,谁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不过,这并不是面部复原最难的部分,最难的是五官的刻画。五官的研究远没有软组织的厚度的研究成熟。这就需要敏锐的观察力、想象力和丰富的还原经验了。”两位省厅的专家听到后,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小李忧虑地说道:“五官还原需要对颅骨78个特征点所影响的参数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就拿眶上缘点来说,相差一点都会影响眼睛的形状、眼裂的位置、外眦内眦和眶高指数的关系、眶缘的形状对眼形的影响等。光想想就让人心里发慌,别说还要动手做了。”
张昭似乎并没有被这些困扰。当模糊的面部轮廓出来后,他似乎显得十分轻松。他先是休息了一下,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就开始动手复原五官。他的动作十分迅速,那些橡皮泥在他手里翻转,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了一个鼻子。随后,又用工具开始精细地雕琢。足足又过了一个小时,一个完整的人的面貌就在他的手里完成了。
张昭完工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觉得再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后,摘下了耳机,对着颜素说道:“我的任务应该是完成了。”
而此时付老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和省厅的专家拿着手机检查这个复原模型的面貌是否有破绽,可三个人似乎都一无所获,付老摘下了老花镜,竖起大拇指,对着张昭说道:“了不起啊,真是了不起!你这套本事是怎么学成的?”
“付教授知道王存义这个人吗?”张昭问道。
付春生惊讶地看着张昭说道:“我知道,他是我国颅骨复原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你认识他?”张昭缓缓地点点头说道:“算是认识吧。我读博士的时候,王老先生的大弟子张恒是我的恩师。”
付老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名师出高徒啊。”
付老看着复原出来的颅骨啧啧称奇。虽然刚才是亲眼看见张昭将这颅骨面貌复原出来的,但是带给他的震撼却久久无法消弭。他对着张昭用泥塑还原的颅骨看了又看,回头忍不住地问道:“你这颅骨面貌复原的技术,我算是见识了。只是这颅骨复原,你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颅骨骨片,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给我们讲讲,我们也学习学习。”省厅的小李也赶忙说道。
张昭十分疲惫,本来打算离开,不过看到付老十分好奇的样子,还是强撑着解释:“其实我们这次十分幸运。颅骨分为脑颅骨和面颅骨。我发现这三块额骨碎片虽然大小不一,彼此也不相连,但是它们的弧度可以大致勾勒出整块额骨的轮廓。有了最重要的额骨,那么脑颅骨虽然无法整个勾勒出来,但是却有了一个模糊的脑颅构架。”
“颧骨碎片虽然只有一块,不过这块碎片却是这些骨片中最大的。颧骨是面颅骨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位于面中部前面,眼眶的外下方,菱形,形成面颊部的骨部突起。它主要通过与鼻子、颞部和颊的关系来影响面部美。这块碎片正好提供了足够的信息来让我复原。最值得庆幸的还是要数剩下的两块上颌骨和一块下颌骨。因为上颌骨位于鼻腔两侧,组成颜面下部的大部分。这两块上颌骨,一块为泪沟和眶下缘,有了这块上颌骨结合额骨可以大致推断出眼睛的形状;而另外一块上颌骨碎片,我觉得应该是鼻切迹。因为上颌骨是左右各一、互相对称的结构,那么两块上颌骨的形状大致有了一个范围。至于最关键的那一块下颌骨,虽然在这些骨片里最小,但它是颏结节的一部分,那么下颌的样子结合上颌骨的形状基本也能推理出来。有了颅骨的形状后,我大致通过颅骨性别判定方程式计算了一下,Z=X1+1.X2,结果初步判断是男性。当然,因为信息有限,这个颅骨面貌还原是有风险的。”
张昭一说完,付老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这若不是对颅骨的每一寸形态都了然于胸,也是无法做到的。看来,你的逻辑能力、空间架构能力和推理能力要远远超过我们正常人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放在基层单位可惜了啊。”
就在他们交流经验的时候,一侧的颜素诧异地望着那个复原后的人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不停地拿着手机上的照片和人像做比对,秦儒也如同着了魔一般盯着那个被复原的颅骨人像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脸上也写满了错愕和惊讶。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啊。”
站在颜素身旁拍照的赵煜深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小声地问:“秦队,这怎么可能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被他一问,秦儒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地说:“我也不清楚。”说完,他马上转身问张昭:“张昭,这次复原你有多大的把握是正确的?”
听到秦儒这么一问,一旁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张昭被秦儒这么一问,也有些发蒙。干刑侦的都知道,任何通过技术手段的复原都是有风险的。秦儒作为刑侦支队队长,应该有这个常识。有多少把握是绝对正确的,这让张昭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颜素看到张昭有些茫然,便跟着说道:“这个复原后的人像,你想想像谁?”
被颜素这么一提醒,张昭先是一怔。紧接着,他便恍然大悟。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所有复原用的数据,我都算过两次,颅骨复原过程中的空间架构和逻辑推理都经过互相印证。我可以保证,在现有骨片的情况下得出来的结论99%是正确的。”付春生听着他们这没头没脑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颜素将手机递给了付老。付老戴上老花镜后看了一眼,抬头茫然地问道:“这个人究竟是谁?”秦儒沉声说道:“他就是我们正在通缉的马和尚。”
付老一听,大吃一惊:“什么?这不可能。这些骨片你们不是做过显微放射摄影X线片?死亡时间至少10年了,而马和尚不是才被通缉不久吗?”
听付老这么一说,省厅的两个专家马上明白了,既然骨片距今至少有十年的时间,而马和尚又才被通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张昭复原的结果是错误的。张昭本来就是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做的技术复原,出错也无可厚非。
张昭皱起了眉头,他的记忆力和人脸辨别能力远超过常人。马和尚的照片和他复原出来的人像,确实有一些特征点基本重合。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转身问道:“这个马和尚有没有兄妹和他长得相似?”
秦儒缓缓地摇了摇头:“通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走访及户籍资料上的显示,可以认定马和尚是家里的独子。”等秦儒一说完,办公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大家都知道张昭已经尽力了。张昭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赵煜深看了一眼手表,对着秦儒小声地说道:“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不行就让我把骨片带走吧。我想亲自去一趟北京,那边的专家应该有办法。”
秦儒有些犹豫地看了颜素一眼,这个案子是魏长河亲自交给颜素的,在魏局没有新的指示之前,他不好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但这样耗下去对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好处。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那我再去请示一下魏局的意思。”
听到秦儒这么说,颜素的脸不由得一沉,她心里有几分委屈和不甘。他们确实尽力了,甚至把张昭都给叫了回来,可现在连个头绪都没有理出来。办案这么多年,她从未有过这种挫败感。
秦儒和赵煜深都准备起身离开,颜素咬了咬嘴唇也只能轻叹一声。而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张昭却突然站起来说:“我觉得复原的结果应该是正确的。我既然已经回来,就不会让别人把这个案子拿走。我也去找魏局。”
办公室里的众人都愣住了。颜素也十分吃惊,张昭一向很少主动去争取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怎么突然为了这样一个案子如此反常?
赵煜深一听就不乐意了,撇着嘴说道:“小兄弟,说实话我是很佩服你的。不过,你怎么学你队长那套?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秦儒也说:“小张,我知道你很辛苦,也有情绪。但马和尚关系到的不仅仅是我们市局的荣誉,还有两个因为他牺牲了的同志。我知道你尽力了,早点休息吧。”
张昭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坐下,淡然地说:“秦队,骨片你们可以拿走。不过,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查下去。我也会以专案组的名义,向魏局争取这个案子的侦办权,而且我有足够的把握。”
赵煜深一听不由得有些愠怒地问道:“我倒是想听听你们刑侦凭什么不放手?”
张昭幽幽地望着他复原后的人像,说道:“我复原后的人像和马和尚相貌基本一致,脸型和五官特征点大多数吻合。你觉得这种巧合发生的概率是多少?”
颜素一听,暗淡的眼神不由得明亮起来,秦儒一下也明白了,他问张昭:“现在有一个巨大的破绽。这个骨片的主人至少死了十年,可马和尚上个月还活蹦乱跳的,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
赵煜深当即也反问道:“对啊,你怎么解释?”
张昭不慌不忙地说道:“天底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虽然现在没有办法解释,但是我查下去就一定能把这案子弄清楚。”
赵煜深不屑地说:“说了半天,就跟没说一样。我懒得跟你们废话,我去找魏局。”说完,就朝着大门外走去。只是他刚走到大门,就听到走廊远处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魏局来了。”
顿时,走廊里一片慌乱。不过几秒钟后,又安静了下来,估计是在外面看热闹的人被魏长河给堵住了。秦儒等人赶忙迎出去,见到魏局,秦儒笑着说:“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魏长河打趣道:“局里因为他们打赌的事情都炸了锅,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亲自过来看看?”
秦儒赶忙把魏局让到了办公室里。魏长河进入办公室,径直走到复原的人像面前。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错愕,随后问道:“这就是复原后的人像?”
赵煜深赶忙说道:“魏局,你看看,弄了半天,结果复原了一个马和尚出来。我说把骨片拿走吧,他们又不让。我正打算找你汇报这件事呢。”
魏长河看着这个人像,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望向张昭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张昭默默地摇了摇头。颜素赶忙说道:“魏局,我觉得张昭复原后的头像和马和尚相似不仅仅是个巧合。我想按照这个线索查下去。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赵煜深赶忙说道:“颜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复原有问题,那你们整个侦破方向都是错误的。”颜素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更好的回复,赵煜深趁热打铁地说:“魏局,我想把骨片带到北京去。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
魏长河听完后,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昭的肩膀道:“这个巧合确实有些诡异。老赵,这个案子就交给颜素的专案组去办。你们继续去查马和尚的下落,这个案子就不要插手了。”
赵煜深十分委屈,继续争取:“魏局,这个人像复原有明显的破绽,而且马和尚的案子一直都是我们专案组在办的,怎么能给了颜素呢?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昭却说道:“是,我的复原确实有破绽,但是,赵队长,你怎么解释这个巧合?”
赵煜深冷声说:“说不定是你故意做成了马和尚的样子来拖延时间。”颜素不由得怒道:“赵煜深,你嘴上积点德吧。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匆匆赶回来,又马不停蹄地给我们做复原。你可以怀疑他的技术,但是你不能怀疑他作为一个警察的职业操守。”
魏长河轻轻敲了敲桌子,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他缓缓地笑道:“行了,别吵了,都是为了办案子。”然后,他对着赵煜深说:“老赵,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这个案子还是先交给颜素的专案组去办。当然,如果七天之后他们还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你到时候再来找我。”
赵煜深心里十分不满,正要发作,就在这个时候,魏长河对着张昭说道:“回去睡一觉,晚上回家吃饭。你干妈想你了,让你回去看看。”说完,他就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这下,赵煜深乖乖地闭嘴了。
第五章谜团
“快递那边有什么进展没有?”八点刚过,秦儒匆匆地进入了会议室,刚坐下就问道。颜素默默地摇了摇头。对方既然有意地想隐瞒身份,估计快递那边也不会有什么眉目。
秦儒望着被塑封的快递单,略微有些出神。不久前,市局为了侦破粉冰案一筹莫展,突然来了一封匿名信,让他们锁定了宁涛的重大制毒嫌疑。如今,在他们又一筹莫展的时候,来了第二封举报信,而这次的举报信更让人匪夷所思。
“秦队,你说马宏宇会不会有什么双胞胎兄弟?这封匿名信其实就是告诉我们,马宏宇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而制毒的那个马宏宇其实是别人用他的身份顶替的?”杜馨笙小声地说道。
江之永忍不住笑道:“你琢磨啥呢,你当这是电视剧啊?缉毒那边早就把马宏宇的情况调查了一个底儿掉,他早年间好歹混出了些名堂,如果他有兄弟姐妹,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呢?”
“那怎么解释我师哥把骨片复原后的结果?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是马和尚。”杜馨笙不服气地反击道。
颜素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根据骨片做白骨化时间判定来说,这骨片白骨化形成至少有十年的时间。那个时候马宏宇刚出狱,正处在跟社会断绝的时间点,假设有个和他容貌相似的人杀害并顶替了他,就能解释现在的情况。不过这种概率太低了。”
“你看,颜队都说这种概率很低了。我们做这个推测的前提就是张昭复原的人像是正确的,其次还要确定这封匿名信确实是针对马和尚的。那么,寄信人的动机是什么?又想告诉我们什么?假设以上这些都说得通,那么顶替马和尚的那个人的动机又是什么?”江之永不客气地连连发问。
杜馨笙噘着嘴说:“反正我相信我师哥的技术。姓江的,你敢不敢跟我赌一个月的工资?我觉得一定是有人顶替了马和尚,真的马和尚早就已经在十几年前死了。”江之永偷偷地看了一眼张昭,撇撇嘴说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赌?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有些小,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可能。”
颜素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这两个活宝的日常斗嘴。她转头望向张昭,那个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是今天早上张昭刚收到的快递。他看得很认真,完全忽略了外界的干扰。虽然颜素平常很不喜欢张昭这样阴鸷的性格,但昨天的事情还是让她出了一口气,今天看他就顺眼多了。
江之永和杜馨笙正在赌气,颜素希望张昭能提出些关键性的建议:“张昭,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其实,当我复原出来人像后,我一直在想这个寄信的人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张昭平淡地说道。
“这话怎么说?”颜素好奇地问道。
张昭将材料放到了桌子上,坐直了身体说:“当我们追查这个制毒集团一筹莫展的时候,第一封信出现了,帮我们成功地锁定了马和尚这个毒枭。如今我们追捕马和尚毫无进展的时候,他第二封信到了。而这封信直接告诉我们追捕错了人。这个人不简单啊。”
“言下之意,你确定是有人顶替了马和尚,而真的马和尚早就在十几年前死了?”江之永不解地问道。
张昭点头说道:“复原出来之后还不确定,不过昨天晚上我仔细辨认了马宏宇的照片和我们通缉的这个人的照片。”说到这里,他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继续说道:“我将他们两个的照片做了详细的比对,就面部特征来讲,他们两个确实十分相似。”
张昭将笔记本链接上了投影仪,杜馨笙赶忙去拉上了窗帘,会议室顿时陷入了黑暗。随后,投影幕上出现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马宏宇服刑时派出所的证件照,而第二张是目前正在外逃的假马和尚。两个人的照片确实十分相似,脸型、眉毛、眼睛都无懈可击。
张昭随后按了一下键盘,两个照片的人脸特征点被迅速提取成了三维点状结构的网络图。他将两张照片的三维点状结构网络图合在一起之后,颜素顿时发现有不少小点不能重合在一起,尤其是嘴唇、下巴、鼻梁等差异较大。
张昭拿着激光笔,指出这几处地方:“现在的人像识别系统已经十分准确。经过分析,两个人的鼻小柱、鼻翼沟、鼻翼外脚位置、鼻翼外脚连接度、唇珠上切迹、口裂、下巴形状都有微小的差异。不熟悉这两个人的人,乍一看确实十分相似。”
“这么看,确实有两个马宏宇。真的马宏宇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而这个假的马宏宇才是我们要找的制毒集团的毒枭。难怪缉毒那边找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结果,原来我们找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颜素当即说道。
“那个假的马宏宇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身份。当贩毒集团出事后,他用自己的身份潜逃了出去。说不定,他已经用他的假身份逃出了我们的追捕范围。”江之永皱起眉头补充道,不过说到这里,江之永狐疑地问道,“我听说这次复原的难度很大,你说这个寄信的人就不怕我们凭借这些骨片无法复原马和尚的人像吗?”
张昭颓然地说道:“我说了这个人不简单,你以为他给我们的那些骨片真的是随便给的吗?那些骨片每一块都有明确的信息。起初,我以为只是运气好,当我将这两个人的人像做了比对后才恍然大悟,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明确地告诉我们,我们抓错了人。还有,我觉得如果这个假的马宏宇迟迟不落网,一定会有第三封匿名信送到。”
颜素听到这里,顿时觉得这个棘手的案子更加麻烦了。首先是骨片的白骨化形成年代推断因为缺少环境温度湿度等关键性的条件,只是一个模糊大概的数字,这导致马和尚的死亡时间有很长的时间跨度。况且这又是十几年前的案子,排查起来难度巨大。最后,这个假的马和尚还有一套属于他的身份,他利用这个身份逃逸,追捕起来困难巨大。
“颜队,我们怎么办?”杜馨笙皱起眉头问道。
颜素镇定了一下后说:“我们先从马宏宇出狱之后的那段时间查起。他是刑满释放人员,出狱后一定会向辖区派出所报到,他是重点监管人口,派出所也一定会定期回访,并且给他建立重点人口监管档案,这个监管期一般有五年。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秦儒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点头说道:“这是个明确的方向。不过,这个案子距今已经有十年时间,当初熟悉马和尚的人估计也已各奔东西,找他们十分耗费时间。这样,我再给你们抽调几个人手。好了,散会。”
颜素几个人赶忙起身准备离开,而这个时候秦儒却说道:“张昭,你等一下。”
张昭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秦儒打量张昭,心里琢磨着,张昭似乎对马和尚的案子十分上心,但是对于冰毒案根本没有兴趣。秦儒想听听听他是怎么看待这个制毒集团的,于是问道:“张昭,你对于这个制毒团伙有什么看法?”
张昭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很聪明。”
秦儒笑吟吟地点了一根烟,说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张昭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秦儒。仿佛是说关我屁事。秦儒知道张昭有这个毛病,对他不关心的案子,比如治安案、经济犯罪等,张昭从来不往上靠。当然,他的本职工作是法医,秦儒也不好说什么。
秦儒沉吟了一声,说道:“如果你说的有帮助,我可以考虑打报告给你弄一台全自动解剖台。至于局党委批不批,我就管不着了。”
张昭显然对这个全自动解剖台十分有兴趣,立刻开始发言:“秦队,你对化学有多少了解?”秦儒一愣,他学的数理化早就当成烟给抽了,对化学的认知现在可能初中水平也没有。他尴尬地说道:“了解得很少。”
张昭将卷宗放下,低头沉思起来。秦儒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后悔。这又让他想起当年面试张昭的情景。没等他反悔,张昭已经开始解释了:“秦队,化学是一门实验科学,也是一门经验科学。化学体系发展到现在,很难找到一个能绝对支持并指导绝大部分实验结果的理论。化学缺乏一种自洽的大统一理论的指导。但这一缺陷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化学最大的未解问题。它和生物学、物理学最大的差别就在这里。化学的核心的核心是制备新物质,学科最重要的未解问题始终应该来源于这一方面……”
秦儒赶忙打断了他,说道:“五十个字内说完,别跟我整学术报告,我听不懂,也懒得懂。”
张昭想了想,说道:“‘粉冰’的制作用的不是常规制毒原料。他们使用我们追查不到的化学原料,也就是说使用大众的、常见的工业原料,而且是简单的基础工业原料,他们的技术十分高超。”
秦儒瞪着眼睛说道:“然后呢?”
张昭说道:“这样顶级的化学人才在国内十分稀少,大部分学者都选择了有体系并且十分容易赚钱的生物学和物理学。”
秦儒顿时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说制毒的人在化学领域十分有建树?”
张昭点了点头,说道:“我把他们叫作化学家,我国不超过一百五十个。至于我省,就更少了。”
秦儒听到这里,足足瞪了张昭几十秒,心里骂道:你这个狗日的,怎么不早说。秦儒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咬着牙说道:“给我滚蛋,要是找不到什么化学家,我就把你沉到所里干杂工,你信不信?”
张昭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秦队,习惯性的生气对您身体不好。有数据表明,生气之后,大脑兴奋与抑制的节律就会被破坏,加快脑细胞衰老。另外,心跳加快,心脏收缩力增强,大量血液冲向大脑和面部,使供应心脏的血液减少而造成心肌缺氧。心脏为了供应足够的氧气,只能加倍工作,从而引起心律不齐。还有,生气时机体会分泌一种叫儿茶酚胺的物质,使血糖升高,脂肪分解加强,血液和肝细胞内的游离脂肪酸增加。游离脂肪酸有很强的细胞毒性……”
秦儒当即起身,点了一根烟,飞快地溜走了。他出了专案组的大门,拿起电话拨打了出去。片刻后,电话通了。秦儒哭笑不得地说道:“魏局长,我是秦儒。我不是跟你打小报告啊,这个张昭,简直气死我了……”
警车快速地朝着S省理工大学飞驰而去。张昭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建筑沉默着。他并不担心抓不到这个假的马和尚,很明显,这个写举报信的人对假的马和尚了如指掌,甚至能找到真的马和尚颅骨交给公安局做线索,他想将假的马和尚置于死地,一定会继续给警方线索。
至于他寄信的动机,不能排除借刀杀人的可能。匿名人这两次寄信的时间节点都太意味深长了。如果是为了伸张正义,他早干什么去了?
更让人值得玩味的是他第二封信寄的那些颅骨碎片,从外观上就能看出来骨折线是最近形成的,也许是寄信的人专门将颅骨敲碎寄给了他们。颜素早就做过骨磨片试验,骨片里没有发现红细胞,间接也印证了这一点。他这么做的原因,张昭还没有琢磨明白。寄第一封信时提供的线索简单粗暴,为何这次这么委婉?他完全有比现在更加直接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张昭知道,警方的所有行动都被这个寄信人牵着鼻子走,这样十分被动,也十分危险。
“师哥,秦队突然把你从那个法医论坛叫回来,你之前费力做的那些准备是不是就算白做了?”杜馨笙看他一直发呆,便问道。
“工作要紧。”张昭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你回来得正好,过几天该我生日了。”开车的杜馨笙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张昭一愣,简单地“哦”了一声,算是回答。杜馨笙皱了皱眉头,直接说道:“我爸送了我两张欢乐谷的通票,我一直想去,结果总是没时间,生日你得陪我去。”
张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杜馨笙莞尔一笑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张昭很严肃地说道:“开车时如果注意力不集中,那么你比平时的反应会慢0.5到2秒。你现在的车速表显示58,也就是说一秒钟车要向前行驶16.米……”
杜馨笙赶忙打断了他说道:“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张昭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转头朝着窗外望去。
两个人到了化学系的门口,杜馨笙看着公示栏上一排排教职工名单,发愁地问道:“师哥,这么多人,我们该找谁啊?”张昭四处瞅了一眼,就朝着系办公室走去。经过一番打听,两个人到了王德林的办公室外。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顺着大门朝内望去,就看到书桌后坐着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个人看上去十分瘦弱,书卷气很重,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
张昭没有敲门,站在门外整理着自己的警服,神情带着些许崇拜和紧张。杜馨笙从未见过张昭如此反常,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没如此慎重地对待过一个人。她小声地问道:“师哥,这个人很厉害吗?”
张昭点头说:“他是我省唯一的生物化学和制药化学方向的学术带头人,现在是中科院院士,S省理工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特聘教授。”
杜馨笙听完后,连连咂舌道:“真是了不起,你要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张昭轻轻地敲了敲门,王德林头也没有抬便轻声说道:“进来。”
张昭和杜馨笙一前一后进去,都没有出声。王德林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说话,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怔。他推了一下戴着的眼镜,好奇地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张昭给杜馨笙打了一个眼色,她赶忙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笑着说:“王院士,您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来找您主要是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王德林迟疑了一下,然后挥手道:“好的好的。你们先坐下等我一会儿,我保存一下。”说完,他电脑键盘按了几下,这才将笔记本合上,起身给张昭他们倒水。再次坐下后,他才问道:“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杜馨笙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了王德林,说道:“这就是我们想来请教的问题。”
王德林十分好奇,他接过去大概地看了一遍,然后凝重地说道:“这样高纯度的甲基苯丙胺,我只听说过,还从未见过。现在的制毒技术已经这样高超了吗?”
张昭解释道:“这种高纯度的‘粉冰’出现的时间并没有多久。据我们了解,它的价格只有普通冰毒的一半左右。这说明制毒集团所使用的制毒原料便宜并且转化率极高。所以,我们怀疑这是一个拥有优良化工基础的团队作为依托的制毒集团。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王德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说:“你说的是对的。由于原料不纯、化学处理方法粗糙、中间产物反应不完全、各反应步骤的副反应较多等原因,市售冰毒的成分都较复杂。另外,基于成本和药效的考虑,大部分的冰毒纯度并不高。像这样高纯度并且价格低廉的冰毒,确实不是一般的制毒人员能研究出来的。”
杜馨笙赶忙问道:“那您能仔细说说吗?”
王德林迟疑了一下,说道:“想必你们也清楚,伴随着这几年基础化学的发展,制毒的原料和方法更迭得很快。据我所知,在80年代盛行麻黄素HI/红磷还原法,又称Emde法。后来,麻黄素被管控得很严格,化学合成冰毒很快盛行起来。现在至少有80多种化学合成冰毒的方法。”听到这里,杜馨笙不禁连连咂舌。
王德林继续说:“不过,这些方法的基本思路都是用合法的化学原材料合成制毒所需的麻黄素或类麻黄素,这就是所谓非法冰毒制造原料的‘前移’问题。如P-2-P,也就是phenyl-2-propanone,苯丙酮。经胺化还原法,绕开了传统原料麻黄素。但由于直接合成麻黄素和类麻黄素的工艺相对麻烦,转化率和收益率都很低,成本也很高,于是制毒贩子将目光转向医药品。但随着P-2-P管制也越来越严格,含麻黄素的原料包括含有麻黄碱的复方制剂都开始被列入易制毒化学品管理目录。制毒分子又开始使用合法的化学试剂来合成P-2-P。比如,震惊全国的广东陆丰毒村制毒案中,制毒分子以基本化工原料得到麻黄素,进而合成冰毒。这些合成工艺原料方便易得,反应过程简单,操作难度不大,收益率据称可高达90%以上,而你们手上的这些冰毒要比陆丰警方破获的制毒案手段更加高超、技艺更加精湛,这样它的成本更低,价格自然也更加低廉。”
杜馨笙听完后,才恍然大悟,心里琢磨:原来制毒材料的来源渠道如此繁杂,难怪缉毒那边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张昭此刻说道:“任何成熟的化学产品出现都要经过漫长的研制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我们缉获的这些‘粉冰’也是如此,它的初期产品并不算十分完美,而高纯度的‘粉冰’也是最近才开始流通的。这说明制毒分子也在不断地研发和升级他们的制毒技术。这种‘粉冰’的研制和升级一定是拥有优秀化学专业背景的科研人员,普通人是无法做到的。所以,我们想请王院士帮帮我们找到这个人。”
王德林一时间面露难色,然后没好气地说:“这让我怎么帮?化学是一门基础实用类科学,它的体系庞大、分支众多,从业或从事这个领域的人并不在少数。就算是有些人想搞,他也不会光明正大地搞,让我帮你们找这个人不是天方夜谭吗?”
张昭不以为然地说:“我想强调的是,他虽然做的是毒品,但他做的是高纯度几乎接近完美的毒品。换句话说,他用从未有人发现的方法做出了几乎完美的无机化学药剂。如果冰毒并不是毒品,或许他的发现可以轰动整个学术界,对吧?而这样的人,我们通常称他们为化学家。”
王德林不由得将目光重新转移到了那份材料上。片刻后,他抬头问道:“你如何断定他不是用已经发现的方法制作的冰毒?”
张昭不紧不慢地说道:“冰毒的主体成分是苯丙胺类物质,代表品种是甲基苯丙胺。但是,甲基苯丙胺为带有特殊的氨气味的挥发性油状液体,携带和使用很不方便,很少直接使用。它的成分实际上是甲基苯丙胺盐酸盐,由于氨基显碱性,有人也称其为甲基苯丙胺碱。本身具有旋光性,也就是手性分子结构,市面上常用的是右旋体盐酸盐,不过左旋并非没有毒性,而是相对右旋而言要弱很多,因为它主要影响交感神经系统,对于中枢神经系统基本无作用,不具有成瘾可能,甚至可用于心血管疾病的治疗。而我们这次发现的‘粉冰’,恰巧是左旋的一个变种。”
王德林听到这里,浑身一震,他皱起眉头说道:“小伙子,没想到你对化学很有研究啊,还知道旋光性。”
张昭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个法医,毒理学是我们的必修课。所以,相对简单的化学概念,我是懂一些的。”
王德林感慨万分地说道:“原来如此。如果真是左旋结构的对称复刻或者衍生品,他确实不是通过传统的制毒思路来制作冰毒,这也确实不是一般的化学从业者能够制作的。”
杜馨笙满是崇拜的表情问道:“师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昭说道:“我看到这种‘粉冰’之后,有一点很不理解。作为一种纯度至上的商品,怎么可能会在里面添加色素来区别于别的冰毒?这样不利于提高纯度,而且太招摇了。”
王德林这个时候补充道:“除非这些粉色的杂质是在制作的过程中起到催化作用并且无法被剔除的。”
张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带着这个疑问在实验室做了分子分析,将结果交给了我在复旦大学工作的同学。他们鉴定后才告诉我,这是一种基于左旋的变种,并不是我们常规意义上接触的冰毒。”
杜馨笙迷茫地问道:“怎么会这样?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
张昭说道:“我们用来鉴定冰毒的办法是围绕取证展开的,比如红外光谱法、气相色谱法、液相色谱法、毛细管电泳法、气相色谱-质谱联用法、液相色谱-质谱联用法、放射免疫法、胶体金层析法、免疫分析法等。这些方法只能判定其成分,一般我们检出甲基苯丙胺后就认定它是毒品,没有分析过它的化学分子构成。”说到这里,他对着王德林问道:“王院士,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有优异的无机化学合成和化学制药的学术背景,最重要的是他可能开发过甲基苯丙胺的左旋药物,这方面的优异学者应该很少吧?”
王德林想了想后,突然起身朝着办公桌走去。他打开电脑,翻找了一会儿后才说道:“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叫陈瑞斌,是我们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几年前和一家医疗企业确实合作过一个甲基苯丙胺的左旋药物项目,用来治疗心血管疾病。不过可惜的是陈瑞斌早在两年前因为车祸已经死了,他的研究项目也无疾而终。”
“死了?”杜馨笙听到后十分吃惊,“我们费了这么大半天的劲,嫌疑人竟然死了?”
张昭听到后也是一愣,不过他随后问道:“这样的研究项目,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我们想要一份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的名单,不知道王院士能给我们一份吗?”
王德林点头道:“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打印一份。”
第六章顶替
杏花岭分局敦化坊派出所的档案室内一片忙碌,颜素带着六七个人在派出所领导的陪同下寻找着马宏宇的回访记录。当时所有的记录都是手工记录,要在成堆的笔录里找到马宏宇的档案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最让颜素担心的是,虽然马宏宇曾经是重点监控人口,可他出狱已经十多年,他的档案弄不好会被销毁,真要是那样可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一旁的杨所长似乎看出颜素的焦虑,小声地说:“颜队,别着急。据我所知,建所以后的老档案都在这儿了。老所长是个精细人,一直舍不得销毁这些档案,所以我也没有动过它们。如果马宏宇的档案在这里,一定能找到。”
颜素听完,彻底地放了心,感激地说道:“谢谢了,老杨。”
到了十一点左右,马宏宇的档案终于被找到。颜素接过来一看,这档案纸张已经发黄,里面也有些潮湿,翻开后有一股扑鼻的霉臭味。
马宏宇是刑满出狱人员,辖区派出所在他出狱后,要给他建立重点人口监控档案。这也是我国公安对刑满出狱人员监控的一个特色。一般这种档案分为正卷和副卷,正卷保存查实的有法律效力的材料,包括:判决书、执行通知书、出监鉴定释放证明、询问笔录、该人的政治历史社会关系及经常交往人员材料等。副卷保存工作对象信息登记表;照片、指纹、笔迹、血型、毛发、文身部位等体貌特征;定期考察材料等。
颜素认真地翻了几页,前面的部分和他们现在掌握的情况相近,而马宏宇的社会关系也比较单一,他是家里的独子,母亲早亡,父亲在他服刑期间因肺癌去世。至于交往人员那里名字不少,颜素觉得够他们忙一阵了。
颜素把档案翻到定期考察材料那里。一般来说,重点监管人口会每隔三个月来派出所报到,负责他的民警会做笔录,询问他最近的思想情况和生活状态。重点监管人口是分片专人专管,同一个人会由一个民警负责到底。颜素从这些笔录上大概能感觉到马宏宇出狱之后的状况。笔录上显示,马宏宇年出狱后,先是在家待业了半年多,后来跟朋友合伙在服装城弄了一个摊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年年底。年春天,马宏宇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洗浴城。也就是这一年,他又独自经营了一家饭店,还开始在建材市场倒腾建材,买卖看上去做得五花八门。
颜素仔细一琢磨,马和尚这些买卖后面一定有什么非法勾当,不然他的原始积累不会这么迅速。引起颜素注意的是年11月的这次笔录,此时的马宏宇生意已经做得风生水起,里面记录的内容无外乎是感谢国家、感谢党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等等的套话。但是,这次例行笔录后,马宏宇的指纹却换了一根手指:之前他一直用右手拇指,而这次看上去像是食指或中指按的。
颜素翻回前面的身份特征的指纹记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仅从外观上看,马宏宇左手食指和中指分别是斗形和箕形,右手正好相反,而这枚指纹却是弓形。巧的是马宏宇十根手指只有右手小拇指是弓形,而这枚指纹的大小和形状都和马宏宇的小拇指不符。
颜素再向后翻则是年1月和4月的笔录,而上面的指纹又换了两根手指,不过那两根手指的指纹形状明显都和马和尚的指纹不配套。而年4月之后,马宏宇的观察期已经到了5年,办案的民警写了一份报告,取消了他的重点人口监控。
颜素将档案缓缓地合上,虽然还没做详细的指纹判别,但她猜测年11月之后做的笔录应该就不是马宏宇本人了。也就是说,马宏宇极有可能在年9月到11月期间被人杀害并且顶替。
顶替他的这个人,居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颜素翻了一下做笔录的民警名字,回头问道:“老杨,这个杨凯还在咱们所吗?”
杨所长看了一眼后,笑道:“杨凯啊,早高升了。他现在在杏花岭分局治安大队当大队长呢。我这里有他电话,我发给你。”
颜素收到短信后,马上给马宏宇的档案拍了照,让人先将档案送到局里做指纹鉴定,自己打算去找一下杨凯问问。她马不停蹄地赶到杏花岭分局,恰好杨凯正在局里吃午饭。颜素找到他说明了来意,杨凯十分重视,马宏宇这案子如今在市局闹得天翻地覆,关系重大。
颜素安排她的人吃饭整顿,马上到了杨凯的办公室。杨凯仔细地翻阅着当年他记录的笔录照片,尤其是看到颜素指出的指纹比对后,杨凯更是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杨队,你先别着急。我来找你主要是想确认一下这笔录是不是你亲自做的。”颜素问道。
杨凯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这是我的笔迹。当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人手紧缺,我一共管着20多个像他这样的重点监控人口,从头到尾也是我一个人在负责。不是我做的还能是谁做的?这个马和尚出狱后,正好在我的辖区。打了几次交道后,这个家伙挺会来事儿。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颜素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他最后几次的笔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就是开始变化指纹的那几次?”
杨凯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颓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时间太久了,真的。这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真记不起来了。再说,如果当时我发现了这点异常,怎么可能会写总结报告取消他的重点监控呢?”
颜素观察杨凯的一举一动,没看出说谎的迹象,于是安慰道:“人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老虎还要打盹呢,何况是我们。”说到这里,颜素愁眉不展,“顶替马和尚的这个人不简单啊。连你都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难怪能成功地瞒天过海这么长时间。”
“颜队,说实话,顶替马和尚的人要瞒我是容易的,毕竟我三个月才能见他一次,每次见面也就半个来小时例行公事。只是他要瞒过马和尚身边的那些人,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杨凯说道。
“身边人?”颜素好奇地问道。
杨凯这才缓了一下,点了一根烟,说道:“不瞒你说,这马和尚出狱后确实收敛了许多。但是,咱们作为警察,一个人走不走正道却是能看出来的。”
颜素自然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我也觉得他的原始积累有些太快了。”
杨凯说:“他出狱后学得很乖,确实在做一些正经生意。仗着他以前的势力,跟着他混饭吃的社会闲散人员也不少,只是没成什么气候,经过了两轮严打后也就销声匿迹了。不过,我记得马和尚当时有个小弟名叫周超,这个家伙因为打架斗殴被我们拘留过。马和尚亲自跑来处理这件事,而且他几乎每次来都带着周超。我觉得,如果马和尚真的被杀又被其他人顶替,这个周超应该知道点什么。”
颜素大喜过望,赶忙问道:“那这个周超现在人在哪里?”
杨凯说道:“年,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8年,我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不过,当时这个案子我记得特别清楚,好像是周超和马和尚发生了经济纠纷,他去找马和尚理论,和马和尚的几个马仔发生了冲突,两个轻伤一个重伤,如果结合现在的情况看,弄不好当时周超察觉了点什么。”
颜素马上打电话去查周超的下落。市局那边传来消息,周超年出狱后又因为盗窃被抓,现在还在服刑中。颜素挂了电话,不由得笑道:“好了,这下省得满天下去找他了。这人现在被关在H市监狱服刑。我得走了,杨队,谢谢你今天上午的款待。”
杨凯赶忙起身去送颜素。走到门口的时候,杨凯低声地问道:“这案子不是一直在缉毒那边吗?怎么到了你们手里了?是不是缉毒那边出了问题?”
颜素微微一笑:“他们查的和我们查的不是一个案子。不说了,再见。”
颜素这边匆匆下楼,刚上车,江之永就打来电话。颜素接起来,就听到江之永说道:“颜队,今天去走访马和尚的社会关系,你猜怎么着?我们有了重大发现!”
颜素皱起眉头说道:“别贫,快说怎么回事?”
江之永兴奋地说道:“这个马和尚自从出狱之后,就一直没有老实过。除了放高利贷,欺行霸市以外,还一直参与贩卖毒品。还有,他还涉嫌一起奸杀案。”
颜素当即问道:“消息可靠?”
江之永道:“还在审,我们找的这个家伙叫林卫国,是个瘾君子。早些年,他一直追随周超,这个人和马和尚的关系可不一般。”
颜素说道:“接着审,我马上回去。”
动车上,颜素一直琢磨那个寄匿名信的人会不会是周超。不过周超一直在监狱被羁押着,应该没有这个条件。但是她还是怀着一丝期待,希望周超的出现,能让顶替马和尚的人浮出水面。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奔波,颜素和江之永到了H市监狱。出示了工作证,办好手续,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周超被带到了审讯室内,狱警将他铐在审讯座上,颜素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个人。周超身材中等,档案上虽然写着他是年出生,不过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又有些耸肩,看上去要比他实际年龄显得苍老一些。当颜素和他对视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回避。对犯人而言,这种情况很少见。
“周超,我们是A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这是我们队长颜素,我叫江之永。来这里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配合。”随后江之永出示了工作证。周超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们,不过也只是点了点头。
江之永拿出马宏宇的照片递给了他,然后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吗?”周超看到马和尚的照片后,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神似乎也锐利起来。只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然后淡然地说道:“认识,他叫马宏宇,绰号马和尚。”
颜素冷声说道:“说说你们认识的经过,以及你和他的恩怨。”
周超低着头沉思起来。江之永给他身后的狱警打了一个眼色,那个狱警喊道:“周超,重复我们的政策。”
周超马上一个激灵站起来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争取立功,早日出狱。”
江之永赶忙笑道:“你坐下说。”
周超这才坐下,说:“我和马和尚,不,马宏宇,是上初中的时候认识的。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当起了小混混,我念到高二也跟着他混了几年。后来严打,他因为故意伤害和涉黑被判了五年,我去了西山矿务局上班。他出狱后经常来找我,我看他整天无所事事,就和他一起在服装城干了一个摊位。马宏宇社会上的朋友多,路子也广,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有了钱后,我们又投资了一个洗浴城。洗浴城干了一年多,我们趁着建材市场刚开业,又倒卖起建材来。我那个时候还在上班,产业都是马宏宇在经营,几个月和我分一次成,我也很少过问。年的时候,他突然不再给我钱,还叫人恐吓我的家人。这口气我咽不下,就去找他理论,结果失手打伤了人。唉,现在想想,还真觉得后悔。”
等他说完,颜素抬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我们掌握的情况远远要比你说的多。现在马宏宇因为大规模制毒贩毒正在被我们通缉。我觉得,你应该说一点我们不知道的。”
听到马宏宇被通缉后,周超显得有些兴奋,他的拳头一下握得很紧,故作惊讶的表情,随后又赶紧摸了摸鼻子。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被颜素看在眼里,她不由得兴奋起来。
周超听到马和尚被通缉后确实很高兴,但是他的惊讶却是装出来的,至于摸鼻子,是他潜意识想隐藏一些更深的东西。这说明,马和尚被通缉一事似乎在周超的意料之中,这和颜素目前掌握的一些情况似乎隐隐地对上了。
“我和马宏宇的恩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了结。这些年,我们也再没有任何交集。该说的,我真的都说了。”周超随后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颜素听完后,笑道:“这些年你们没有任何交集,我是信的。但是,恐怕你们之间的恩怨应该还没了结吧?”
周超轻声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就算没有了结,又能怎么样?你看我现在这个德行,又能把他怎么样?人家是呼风唤雨的老大哥,我是阶下囚。他现在出事了,你们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真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颜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道,“周超啊,8年的刑狱其实对一般人来说不算短了,对吧?”
周超默默地点了点头。
颜素似笑非笑地继续问:“刚出狱不久就又盗窃,是因为怀念牢房生活吗?”
周超对颜素的讯问有些不明所以,他坦然地说道:“谁会怀念这个地方?我也是被逼无奈。出狱了总要生活,像我这样刚出狱的人,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管我,一时糊涂也是没办法。不然,谁想走回头路啊?现在,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也在积极地改造。”
颜素点头说道:“是啊,一时糊涂。晚上盗窃了单位的保险柜,第二天就去派出所自首。你醒悟得倒是很快。”
周超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垂头丧气地说道:“当天和家里人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晚上又喝了酒,真的是一时糊涂。第二天酒醒了,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行为。现在想想,是真的蠢。”
“周超,其实你也知道马和尚已经翻车了。他现在正在被全国通缉,以现在的技侦手段,一个人能躲多久又能逃多远?他的落网是必然的,这一点你相信吗?”颜素问道。
周超又默默地点了点头。颜素接着说:“既然如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出狱之后,是不是受到了马和尚的威胁,让你不得不躲到监狱里来避难?你现在说实话,对你是没有任何损失的,而马和尚的罪名就又会增加一条。”
周超听到这里,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大概过了几秒钟后,他说道:“我出狱的时候,马宏宇已经成了大老板。他怎么可能会把我放在眼里?再说,如果他威胁我,我完全可以选择报警,怎么会蠢到把自己送到监狱里?”听到这里,颜素和江之永对视一眼。很明显,周超在马和尚的问题上是有所隐瞒的。
江之永长叹一声说道:“周超,就在今天下午,我们抓到了林卫国。问题是他说的这些和你交代的怎么对不上呢?你刚才的选择是打算顽抗到底吗?”他猛然一拍桌子喝道,“周超,别在这里兜圈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到“林卫国”这三个字后,周超装得很镇定。但是颜素和江之永都知道,周超很紧张,审讯室里温度并不高,他的寸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就算是再高超的说谎高手,也很难骗过自己的生理系统。
颜素不想拖延时间。她说:“我如果是你,也会选择顽抗到底。毕竟过了这么久,十几年前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可是林卫国是个瘾君子,他吐的速度比你快多了。另外,我还要告诉你,在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立案侦查,或者在人民法院受理案件以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现在的技侦手段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比如像强奸杀人,在过去确实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找到你的DNA应该不难吧。”
“林卫国他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什么奸杀,我不知道。”周超咬着牙骂道。
江之永当即起身喊道:“老实点!”
狱警赶忙上来,按住了周超。颜素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报告,让江之永拿给周超看。江之永走到他面前,打开检测报告说:“这是当年在李小凤身上提取的毛发,检验结果证明你的DNA和这些毛发提取的DNA一致。你现在有强奸杀人的重大嫌疑。周超,你可以选择继续顽抗,不过如果你选择坦白立功,也许可以减轻你的罪行。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自己选一条吧。”
周超听到这里,手开始有些颤抖,但他依旧选择了沉默。审讯到这一步,颜素判断周超宁可再次坐牢也不愿意揭发马和尚的原因,就是他和马和尚奸杀了李小凤,这是他们两个的投名状。而且周超应该不知道真的马和尚早就死了,不然他会将所有罪过都推到马和尚身上。
颜素决定刺激他一下。她说:“说来也好笑。当我们调查马和尚制毒贩毒案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马和尚早在年就被杀了,而现在我们要抓捕的马和尚根本不是马宏宇。也就是说,你这几年的牢狱其实是白坐了。”
周超猛然抬头,望着颜素说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颜素将材料递给了江之永,冷笑道:“是啊,听起来确实有些天方夜谭。但是,在铁证面前,我们也不得不信。”江之永走到周超身边,翻开材料让他看。
周超看到结果之后,显得有些愤怒:“怎么可能?马和尚死了?怎么可能死了?你们搞错了。他不可能死。”
他的反应正在颜素的意料之中。江之永当即喝道:“喊什么喊,老实点!”
颜素这个时候开口说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可能的?”
周超激动地说:“他每天出去身边都带着七八个人。如果他被人杀掉、顶替了,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
颜素说:“从时间上来看,马和尚应该是年9月到11月期间被害并被人顶替,你是年年底才和马和尚翻脸,你和他这么亲近,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
周超猛然愣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两三分钟,他才恢复正常。颜素一看有戏,心里有些兴奋。她镇定了一下,问周超:“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周超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知道了马和尚的死讯后,他心里清楚,假的马和尚一定知道自己和马宏宇贩毒的事,如果这个假马和尚没有落网,他反而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推到死了的马宏宇身上。
颜素犹豫了一下后,开始整理东西,打算离开。她说:“周超,我很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你要明白,假马和尚一天不落网,你和你的家人也将担惊受怕。你现在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有可能我们今天从这里离开,你马上就会收到他的恐吓信。你自己做错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让你的家人跟你一起承受。今天我们的询问就到此结束吧。”
江之永一看,立马明白了颜素的意思。他也开始收拾东西。周超身后的狱警走过来,准备将他押回牢房。而就在这个时候,周超突然说:“等等,我有话要说。”
第七章赵旭凤
深秋的午后微风徐徐,杜馨笙捧着一杯奶茶,悠闲地坐在理工大校园内的长椅上。她仰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发呆,和煦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她打了个哈欠,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她将嘴角散乱的碎发轻拢到耳后,露出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脸颊,身上的藏蓝色警服在校园内格外显眼,也让她平添了几分英气。偶尔有几个路过的男学生看到她后,都会偷瞄两眼,然后低头快步离开。
身后的树林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了窸窣的声音。一片落叶随风而下,落到了张昭的警帽上。张昭似乎老僧入定一般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浑然不觉。杜馨笙看到后,微微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伸手将他头顶的落叶捏在手里。
张昭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资料。杜馨笙望着手里的落叶,痴痴地问道:“师哥,你记不记得我们学校操场后面也有这样一片树林?”
张昭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她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刚上学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坐在那里的长凳上看书。有一次,我和同学打赌你在那里假正经。我就悄悄地坐到了你的边上,结果你愣是20分钟都没看我一眼。”说到这里,杜馨笙悄悄看了一眼张昭,“师哥,我是不是特别没有魅力啊?”
张昭还是没有说话。杜馨笙推了他一把,张昭茫然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杜馨笙俏脸一红,摇头道:“没,没事。你看了这么半天,都看出来点什么了?”
张昭将手里厚厚的资料合上后,说道:“这个项目已经停摆两年,当初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早已各奔东西。想要找到这个人,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杜馨笙听到后,若有所思地问:“师哥,有没有可能我们要找的这个制毒的高手或许和这个研究课题没有关系?”
张昭点头道:“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他又补充道:“只是像这种另辟蹊径用新方法提炼高纯度化学合成毒品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单说合成毒品的提纯,就不是一般的化学制药从业者能做到的。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人背后应该有一个专业的团队。从王院士给我的这份资料来看,这个课题组全部符合我的要求。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人应该就在这个课题组里面,而且担任要职。走吧,我们去交警支队一趟,我想看看陈瑞斌的车祸情况。”
下午,张昭和杜馨笙到了杏花岭区交警大队事故科,找到办案的民警后,调出了当年陈瑞斌的事故档案。张昭查看了当时的事故现场照片和笔录以及尸检报告、处理结果。笔录上显示,陈瑞斌出事当晚参加了课题组的聚会,喝酒后步行回家的路上,被身后的一辆酒驾的捷达撞飞二十多米,陈瑞斌当场死亡。肇事司机承认醉驾并赔偿了陈瑞斌家属80多万,并判处了两年六个月的有期徒刑。
将这些档案看完后,杜馨笙小声地问道:“师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张昭摇头说:“看上去一切都正常。”说到这里,张昭翻出来一份笔录,指了指上面的名字道:“这几个人的名字在课题组里出现过。”
杜馨笙看了一眼,这几个名字是当晚参加聚会的人员,后来被交警找来做了笔录。她诧异地看了张昭一眼,琢磨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难道王院士给他的资料都被他背下来了?她拿出手机照了一张相,就和张昭离开了。
上车后,杜馨笙开始挨个给笔录上的人打电话。当初在笔录上签字的人一共有7个,如今能够拨通的号码只有一个叫作赵旭凤的女人。听到公安局想询问一些关于陈瑞斌的事情后,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了下来。
见到赵旭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她将张昭二人约到了一家奶茶店里。坐下之后,杜馨笙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按卷宗上当时登记的年龄推算,赵旭凤今年三十四岁,但是保养得很好,身上都是名牌,举止谈吐都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杜馨笙对她的印象很好。
张昭似乎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注意力不太集中,显得十分局促,不停地看四周。杜馨笙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于是就主动询问赵旭凤这些年的经历以及她与陈瑞斌的关系。
赵旭凤说,陈瑞斌是她博士研究生的导师。用她的话说,她是陈瑞斌的学生,也是他的员工。在理工大学的人都知道,陈瑞斌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在他手下读硕士和博士,基本别指望有休息时间。他对学生的科研要求非常严格,每周必须在实验室待满六天,论文只能发SCI。学生们在他的“威逼”下练就了一身本领,倒也没什么怨言。
陈瑞斌出车祸的那年,她正好在陈瑞斌的一个项目组里打工。后来项目停摆,她只能外出工作。凭借博士的学历,她很快就在振东药业找到了工作,这两年结婚生子,日子还算过得不错。赵旭凤有些意外,陈瑞斌的车祸当年已经处理完了,怎么还有人来了解情况?
张昭显然对这些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趣。他听完后,径直问道:“当年你们这个项目组除了陈瑞斌,谁还是里面的骨干?”
赵旭凤想了想,说道:“这个项目是陈教授一手策划实施的,但是核心研究我们都参与了。非要说骨干的话,我们这个课题组除了打杂的硕士研究生,剩下我们七个博士都算骨干。只可惜这个项目因为陈教授的死而彻底停摆,我们甚至都没有熬到临床阶段。”
张昭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作为一名化学制药方面的博士,应该知道你们当初研究的甲基苯丙胺的左旋体,应该知道它的右旋体就是冰毒吧。”
赵旭凤有些愕然,点头道:“甲基苯丙胺有旋光性,这点我们是知道的。当时,陈教授特意跟我们说过这里面的厉害。不过,虽然外行看上去觉得手性分子机构似乎很容易复刻,但稍微懂行的都清楚,那完全是两种化学成分,互相转化是很困难的。”说到这里,赵旭凤突然明白了什么,马上问:“你们怀疑有人用我们的研究结果制毒?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可以问任何一个内行,这是一个基本常识。”
杜馨笙看她情绪有些激动,赶忙安抚道:“赵博士,您别激动。我们只是来请教一些问题,没有任何人怀疑你们。这一点,请您放心。”
赵旭凤莞尔笑道:“你们即便怀疑,我没有做过,也不怕你们调查。我只是想说明,假设我是制毒人员,我肯定不会笨到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办法来制毒。这意味着高昂的制作成本,而且实现这些需要固定的场地和稳定的管制原料,成套的制备设备和有经验的管理和运行人员,这和毒品制作的初衷是相违背的。这么大张旗鼓地制毒,估计还没等毒品进入市场,就先被你们给逮住了。”
张昭犹豫了一下,将他手上的一部分资料递给了赵旭凤。赵旭凤接过来翻看了几页,看到一些结论之后,脸上写满了惊讶。等她看完后,张昭淡淡地说:“你说的这种不可能在很久之前已经有人实现了。我怀疑有人盗取了你们的研究成果进行改良,然后用于大规模的毒品制作。所以们想请你帮忙,我们需要找到这个人。”
赵旭凤似乎还停留在震惊之中,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脸严肃地说:“警察同志,你刚才说的话我不能认同。我们课题组是年5月才成立的,而你给我的资料上说这种‘粉冰’早在年就在H省泛滥。如果有人盗用了我们的研究成果,这在时间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杜馨笙也反应了过来,当即问道:“对啊师哥,‘粉冰’出现的时间要比他们课题组成立的时间早。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跟他们课题组没任何关系。”
张昭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略微不安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说:“我简单地说两点。第一,你们这个课题组成立的时间虽然晚于‘粉冰’出现的时间,但是任何一种化学制剂的研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个人在课题组成立之前就研究‘粉冰’,而且已经有了进展。他加入课题组后,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利用你们的研究成果。年9月,我们再次查过的‘粉冰’纯度已经到了90%,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旭凤愣了一下,当即说道:“这意味着他找到了突破的方法。不过,这只是你的猜测,虽然从时间上看,确实是我们课题组成立之后才有了高纯度的‘粉冰’,但是,我们研究的左旋药物和冰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你说有人盗用了我们的研究成果,证据呢?”
张昭接着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们当时的研究课题是对左旋药物的高纯度制备方法及临床药用价值。而你们的高纯度制备方法应该是被他盗用了。他利用你们的方法得到了高纯度的左旋药物,这意味着他有源源不断的高纯度非管制原料,然后他利用左旋转化右旋的方法,制作了高纯度的‘粉冰’。至于证据,我让我同学分析了那些低纯度的‘粉冰’样品之后,确实发现了转化不完全的左旋药品。”
赵旭凤听到这里,似乎恍然大悟。于是,直接问道:“你需要什么帮助?”
张昭说道:“我的第一怀疑人是陈瑞斌,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也暂时没发现他和这件事之间的关系。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他参与了你们研制左旋药物的制备提纯方法的研究,而且是核心人员,我需要一份名单。”
赵旭凤想了想后,飞快地查看了一下手机,然后写了三个名字和他们的联系方式。张昭侧面打听了这三个人背景,然后就跟她分手了。
第八章重大线索
颜素听到周超喊住他们,心里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周超对马和尚被调包知道的信息有限,而且周超和真假马和尚之间有很多秘密,包括贩毒、奸杀,不知道他讲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但这是目前最有希望的线索了。
颜素调整了一下策略,她坐下后,没有主动出击,而是等待。周超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抽烟。”
江之永从口袋摸出一包紫云,点燃之后递给了他。周超接过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咳嗽了半天,才说道:“我如果说了,算是立功吗?”
“那要看对马和尚的案子有没有帮助。如果有帮助,可以算是你的立功表现。”江之永回答道。
周超默默地将烟抽完,深吸一口气后说:“我真不知道马和尚已经死了,这个你们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当年他被人杀了,而且有人会顶替他,我也不用躲到牢里息事宁人。”
颜素调侃他:“你说得很谦虚。以你当年的江湖地位,如果马和尚死了,老大的位置该是你的。你怎么会让别人顶替他,然后骑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呢?”
周超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和马和尚是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他那个人脑子活,讲义气,胆子也大。实不相瞒,其实他第一次坐牢,跟我有很大关系。不然,我也不会在他出狱的那段时间一直接济他,甚至还跟他一起做买卖,让他东山再起。”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马和尚有问题的?”颜素问道。
周超不停地看自己被铐着的双手。颜素知道他很焦虑,他将那双手作为屏障,显然他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下面的谈话。这些是张昭教给她的。她给江之永打了一个眼色,然后道:“再给他一支烟。”
江之永愣了一下,点燃一根烟递给他。然后,他跟身后的狱警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个狱警起身走了出去,审讯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颜素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靠在了椅背上,说道:“周超,接下来的谈话,我们都不做记录,就当朋友之间聊聊天。”
江之永很有眼色地将问卷合上,也点了根烟悠然地抽了起来。
周超是个聪明人。看到这里,他轻叹一声道:“我已经这样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跟马和尚是发小,他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没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确实发现他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你们今天跟我一说,好像也隐隐对上了。”
颜素内心振奋,她说:“都有哪些,详细讲讲。”
“老马是个很招摇的人,而且做事太冲,我比较烦他这一点。我家里人也反对我跟他来往,说是我们合伙做生意,其实我只是偶尔跟他吃个饭,缺钱了就去公司支一些,并不参与他的买卖。年国庆前后吧,他跟我说要去云南玩,我当时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走不开,他就带着宁涛去了。后来,我老丈人病了,医院,没有跟他联系。突然有一天,宁涛来了,甩给我二十万,说这是马和尚退给我的公司股份。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凭我跟他的关系,就算是退股,也不止这二十万啊。这事真的让我很郁闷。”
颜素问道:“所以,你就去找他理论,然后大打出手?”
周超摇摇头道:“要就是因为钱,我也不至于跟他翻脸。本来我只是气不过,想去臭骂他两句。结果,我还没见到他,宁涛就把我儿子给绑了。你说,我能不跟他翻脸吗?现在,你说马和尚被人顶替了,这倒是也说得通。他对我真的不至于赶尽杀绝。”
颜素知道周超这话半遮半掩,水分太多。不过,她也懒得深究,直接问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如果有人顶替马和尚,按你的话说,他人脉广、朋友多,平时出门都成群结队,这个人想要顶替他,会这么容易吗?”
周超马上说道:“别说你们了,我都一点也没发现。马和尚虽然朋友多,但那都是酒肉朋友,真正跟在他身边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当然不可能成功。不过,有宁涛帮忙,这事还真行。”
“宁涛?”颜素知道宁涛已经死了,她对这个人还真的不太了解。
周超说道:“宁涛是马和尚的狱友,是个云南人。他是我们开洗浴城的时候找到马和尚的,很快就成了马和尚的左膀右臂。这个人心狠手辣,说句实话,我确实有些怕他。我也劝过老马别跟这个人来往,但是他也不听我的。马和尚将他视作心腹,如果宁涛有意弄一个傀儡来顶替马和尚,确实有可能办到。”
颜素此时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于是又问道:“那你之后见过假的马和尚吗?”
周超直言不讳:“见过。我儿子被绑架后,我一时冲动,就跟他的人打了起来。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我确实想跟他来个鱼死网破,不过我有家人,还是放弃了。我进监狱后他来看过我一次,但全程都是宁涛在跟我谈,他一句话也没说。现在想想,这也是个破绽。”
“这么说来,那个顶替马和尚的人应该长得跟他很像,极有可能是他的血亲。你是他的发小,有怀疑的对象没有?如果有,或许会对这个案子有巨大帮助。”颜素问道。
此时,江之永翻开了笔录,说道:“这是你重大的立功表现的时候。你想好了再说。”
周超沉吟了一下道:“说实话,那个人确实太像了,不然我肯定能发现的。可是,马和尚没有跟他长得很像的血亲,他家的那点亲戚,我基本都见过。”
颜素说道:“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说说。”
“马和尚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我只见过他妈,是西山矿务局的职工。他爸患肺癌去世得很早。他妈那边兄妹两个,马和尚的舅舅家只有一个闺女,没听说有表弟堂弟。”说到这里,周超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喊道,“对对对,马和尚的爷爷当年跟随部队去过云南,然后带着马和尚的父亲从云南回到本地。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爷爷又回了云南。说不定这里面有线索。”
此时,线索已经清晰。颜素说道:“谢谢你合作。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对马和尚的案子有帮助,我们会在材料上注明。至于能争取多少立功表现,这个不是我们说了算。”
周超长叹了一声,显得很失落。颜素知道,他这会儿估计五味杂陈。一个假的马和尚加上一个宁涛,把当年不可一世的周老大骗得团团转。如果换作她,恐怕心里也很难接受。
江之永最后点了一根烟递给他,然后把狱警请进来。狱警等他吸了几口烟后,就把他带走了。江之永问道:“颜队,这周超和马和尚干的那些勾当以及奸杀案怎么办?”
颜素知道他的那些小心思,如果能坐实周超的罪名,这是江之永立功的机会。眼下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于是颜素说道:“他关在监狱里,跑不了。只是他和马和尚贩毒以及涉黑的部分没证据。除非抓到那个假的马和尚。至于奸杀的案子,你要是能忙得过来,你继续跟吧。”
江之永当下笑道:“得嘞,你就等我胜利的消息。嗨,搂草打兔子,还真有收获。”
颜素却没这么乐观,说:“就现在的证据链来看,还不足以给他定罪。你指望周超自己吐出来,更不可能。要想办成,还得从林卫国身上下手。另外,你得搞定张昭帮你。这种案子他是专家。”
江之永一听张昭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颜素一看他不快,好奇地问:“我说,最近你好像跟张昭不太对付啊,什么情况?”
江之永赶忙摇头道:“没,我跟他风牛马不相及,怎么可能有矛盾呢?”
颜素看他扭捏的样子,马上就恍然大悟了,冷笑一声说:“一个公鸡打鸣,必然和母鸡有关系。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因为杜馨笙?”
江之永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但他还是嘴硬道:“没,你就别瞎猜了。”
颜素本不想管他们的闲事,因为这是他们的私事,只要不影响工作,跟她也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作为朋友,她还是说道:“不是我说你,这事我觉得没戏。”
江之永不服气地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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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素知道劝也没用,干脆就把话说明了:“不是我打击你,他们两个的关系,远要比你想的亲密。不然,凭杜馨笙的背景,怎么愿意来专案组当苦力?”
江之永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解地说道:“颜队,我有时候觉得特不公平。就张昭那种木头,怎么能有人喜欢他呢?你再看看我,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怎么就找不到个对象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颜素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能改了抠门的毛病再说吧。”说完,她心虚地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一排母亲大人的未接来电。她心里也默默地感慨,自己泥菩萨过河,还替别人出主意呢,真是可笑。
张昭此时已经回到了专案组,但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子边上等杜馨笙的消息。赵旭凤提供的这三个人早就已经离开了A市,分别在北上广的高校任职。张昭只想确认这三人的具体下落,而且公安刑侦有互通系统,暂时还不用跑一趟。
通过对赵旭凤的询问,他可以判断她讲的基本属实。而让张昭隐隐觉得不对劲的还是陈瑞斌的死。从车祸的卷宗上看,陈瑞斌的死并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尸检记录还是处理结果,都看不出有什么纰漏。但他死亡的时间确实值得玩味。
张昭也反思过是不是自己的神经太敏感了,陈瑞斌没法选择自己的死亡时间,或许,这只是一场巧合,一起普通的车祸而已。
正在张昭胡思乱想的时候,颜素和江之永推门而入。两个人都风尘仆仆,但神情似乎有所斩获。颜素看到张昭竟然坐在这里发呆,忍不住问道:“秦队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张昭沉默不语,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样。颜素已经习惯了他这德行,去找泡面吃,倒是江之永冷哼一声道:“颜队,你说秦队怎么想的?那么重要的线索交给这个木头人,你觉得他这生活技能八级伤残人士,能弄出来个什么结果?”
颜素瞪了他一眼,张昭似乎并没有听出江之永话里的意思,抬头说道:“李小凤的案子我看过了,想通过零口供定罪很难。虽然在她身上发现了周超的毛发,但那只能说明他的重大嫌疑。”
作为刑事案件的五大要素,时间、空间、相关人、相关物及犯罪行为,警方目前只有两个。就现在的证据链,还无法移交检察院。就算是真的撬开周超的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刑警都知道,口供只能作为佐证,嫌疑人随时都能翻供。除非有更加有力的、直接的证据,才能给周超定罪。
江之永心里清楚,犹豫了一下后,讪讪地问道:“老张,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可是轮奸和故意杀人两项重罪啊,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心里得多难受。”
张昭面无表情又看他一眼,简单直接地说道:“有。”
江之永一愣,顿时喜笑颜开,赶忙问道:“老张,你吃饭了没?我给你弄个泡面。对了,你喝水吗?我给你倒。”说着,他拿着张昭的杯子。
正在喝水的颜素看到颠颠地去倒水的江之永,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说:“江之永,你的节操呢?”
江之永不以为然地说:“节操是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再说,我这也是为人民服务不是?”
颜素嚷嚷道:“张昭,他这一碗泡面就想打发你,你能忍吗?我觉得怎么也得一顿涮羊肉才行。”
江之永一听就肉疼,赶忙求饶:“我的美女大队长,你就别趁火打劫了。这箱泡面还是我买的,花了六十块钱,你给报不报?收据我还装着呢。”
颜素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难怪你找不到对象呢。就你这么抠,哪个姑娘瞎了眼嫁给你。”
“我这叫勤俭节约,这是传统美德。”江之永委屈地辩解道。
此时,杜馨笙拎着两个大口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秦儒。她一进来就问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来来来,先吃东西,边吃边聊。”
杜馨笙将两个袋子放到了桌子上,里面都是打包的饭菜。颜素确实是饿了,坐下开始狼吞虎咽。杜馨笙将筷子递给了秦儒,秦儒摆摆手道:“我吃过了。听说你们都回来了,这是专门给你们弄的。别天天吃泡面,那玩意不能当饭吃。”
江之永赶忙给秦队递了一支烟,秦儒点上烟吞云吐雾,十分享受。颜素吃饭很快,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吃完后,她就先把这两天的情况简单地汇报了一下。秦儒又问张昭,不过张昭正在专心吃饭,杜馨笙就替他回答。
秦儒十分意外,没有想到这两天收获不小,心里松快了一些。他脱掉警帽,挠了挠全部霜白的短发,对着颜素说:“事不宜迟,马和尚在云南是否有血亲这件事很重要,明天你们就动身去云南,务必把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
颜素其实已经做好了去云南的准备,只是还没决定带谁走。她是想带杜馨笙,两个女人住在一起也方便,而且杜馨笙是网侦的高手,这次去云南多半要用到她。但是她不确定秦儒会不会给她安排其他任务。
张昭此时吃完了饭,放下筷子说了句话:“那三个人有消息了没有?”
杜馨笙说:“赵旭凤提供的信息准确,发了通告之后,兄弟单位也比较给力,当地公安已经找到他们。按照你的交代,并没有惊动他们。”
张昭一听,脸色竟然一变。秦儒问他:“有什么不对?”
张昭怔怔地望着一侧的白板,上面是粉冰案的人物关系图谱。他说:“不对,如果说制毒集团已经暴露,宁涛自杀,假的马和尚逃跑,那么制毒的核心人员也应该失踪才对,怎么他就没有跑呢?”
颜素和江之永有些不理解张昭的话。杜馨笙知道,她马上问道:“师哥,赵旭凤提供的名单会不会有问题?说不定你要找的制毒高手并不是这三个人呢?毕竟那个项目组参与的人员众多,会不会我们搞错了?又或许真的跟《绝命毒师》里的老白一样,那个人心理素质极好,故意和我们周旋。”
杜馨笙的逻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张昭知道,这个人隐藏在项目组里,他要拿到的就是左旋药物的高纯度制备方法,这种科研机密关系到学术荣誉和商业机密,有严格的保密制度,所以他一定是骨干成员。
他知道,自己的侦查方向是正确的。现在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赵旭凤没有说实话。或许是无意的,她漏掉了一个人;或许是有意的,她故意隐瞒了一个人。
“给赵旭凤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是不是那三个人。”张昭笃定地说道。
杜馨笙看了一眼手机,虽然是九点,不过总比半夜打要好,于是就起身去跟赵旭凤沟通。几分钟后,杜馨笙回来说道:“确认过了,赵旭凤说就是这三个人。他们的研究成果已经联名申请了专利,可以查到。”
张昭在网上查一下专利名单,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时间,专案组内安静了下来。颜素此时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于是向秦儒请示:“不行我们就分兵两路,把那三个人再摸排一下。既然有重大嫌疑,我觉得值得跑一趟。”
秦儒作为老刑警,同意颜素的看法。这案子关系重大,抓到这个掌握制毒技术的人要比抓到马和尚的意义更大。而且他也觉得,即便颜素去云南弄清楚了顶替马和尚的人,也不见得能马上抓到他。而这个制毒人员的嫌疑人只有三个,他觉得不能再等了。
秦儒立刻做好部署:“张昭,你亲自跑一趟。人你随便挑,务必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张昭默默地摇摇头道:“没用的。我没有把握能一击必中,而且就算侥幸找到那个人,也没有证据。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江之永不服气地说道:“没查你怎么知道?再说了,制毒贩毒都是为了钱。只要找到毒资,还怕没有证据?”
杜馨笙生气地说:“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把钱存银行啊?这个人做事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知道案发了还不跑,说明有恃无恐。而且现在转移账款和洗钱的方法很有多,地下钱庄、离岸账户、暗网交易,随便哪个都没那么容易拿到证据的。”
江之永无奈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逍遥法外吧?依我看,这个人作为制毒的核心人员,制毒工厂又在我们省,‘粉冰’如此泛滥,说明他们的制毒次数十分频繁,肯定会频繁往返我们省。他们三个人都有工作,而且又在北上广,距离我们很远,查查他们的身份证登记记录,包括动车、飞机、宾馆登记记录,我觉得能有线索。”
杜馨笙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蠢到连这也想不到吗?换你是制毒的人,会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住店啊?他们三个人在这方面都没问题。”
“那就奇怪了,如果我是制毒的人,总不会把技术教给别人吧,我还怕对方杀我灭口呢。有句老话怎么讲?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总不能每次车接车送吧,北京的还行,可是上海和深圳那么远,跑一趟不得累死啊。”江之永不解地说道。
就在杜馨笙和江之永争论的时候,颜素发现张昭又变得十分沉默。在她的印象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安静,就像一个幽灵,然而却很少像现在这样失落。颜素发现自己有求于他的时候,每次都觉得他胸有成竹,无往不利。而此时她发现,张昭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也有无法破解谜题时的失落和迷茫。
或许,他只是很少将这一面展露在别人面前罢了。
秦儒看了一眼手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时间不早了,颜队你明天按照计划该行动行动。”看见颜素点头,秦儒继续说:“张昭,我认为你的侦查方向是没错的,一时想不明白不要紧。这个人绝非一般的对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所以,你也不要着急,好好想想,然后放手去做。你需要什么,尽管打电话跟我要求,我全力配合你。好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战。”
说完,秦儒起身。众人都起身相送,只有张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而,秦儒还没有走出专案组的大门,他的手机响了。秦儒接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随后,他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断了电话,秦儒对颜素说:“云南不用去了。今天晚上大家是睡不成了。带上张昭,我们走。马和尚死了。”
众人一听,目瞪口呆。
第九章死因
颜素到了案发现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这里是A市远郊的宋村,虽然它是个自然村,但是国道和两条高速公路都从这里经过,交通发达,附近仓储物流业和工厂众多,人员也鱼龙混杂。马和尚躲在这里,确实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选择。
案发的地点是在距离村中心很远的一座独栋自建别墅内。从外面看和一般村内的自建房没什么区别,但是里面装修得异常豪华。颜素走进别墅,看到赵煜深双手掐腰站在客厅内,横眉竖目,一副有火无处发泄的憋屈样子。
此时,里面都是忙碌的技侦警员。老赵看到秦儒进来,赶忙迎了过来,然后小声地说道:“秦队,魏局也在。”
秦儒显然知道,他和赵煜深寒暄了两句就去找魏长河。颜素本打算跟着进去,但是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在客厅等。赵煜深看到颜素,眉毛跳了两下,皱眉问:“你们来干什么?”
颜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瞪了他一眼说:“我说老赵,魏局点名把这案子交给了我们,你别跟疯狗一样乱咬。不过,这假的马和尚已经落网,我怎么看见你不高兴啊?什么情况?”
赵煜深没好气地说道:“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高兴什么?”
颜素愣了一下,好奇地问:“怎么?这马和尚不是你们找到的?”
赵煜深点了点头,骂道:“这贼秃,这么死真是便宜了他。颜队,你说这事恶心不恶心?”
颜素马上恍然大悟,对赵煜深多了几分同情。损兵折将地追查了这么久,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同为警察,自然能明白他心中的那份遗憾和愤怒。
此时,秦儒已经从一侧房间内出来,冲着颜素招手。颜素带着张昭等人进到了里面。
房间内虽然技侦的人都在忙碌,但是却异常安静。她看到魏长河背负着双手站在靠窗的位置,脸上阴晴不定。秦儒站在他的一侧。这是一间书房,面积很大,是古典的中式风格装修,中央摆着一张水沉木书桌,后面是一排檀木书架,古香古色,价值不菲。
书架上还挂着一幅墨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天道酬勤”,让人觉得十分讽刺。
假的马和尚趴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地上全是血迹,此时已经被技侦的同事隔离开。她绕到另一侧,看到马和尚的两只手耷拉在身旁,左手下方有一把手枪,已经被技侦人员摆了证物牌。
马和尚的脑袋顶骨有一片血痕,创口处皮肉外翻,弯腰能看到他口鼻内血液外溢,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现场十分整洁,并没有搏斗或火拼的痕迹,很像吞枪自杀。这让颜素没有想到。
秦儒走了过来,看着马和尚的尸体说:“人是老赵他们找到的,他们也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是这种情况。老赵他们的法医初步检验,应该是吞枪自杀。老赵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让你们也过来看看。”
颜素心里明白,所谓的“你们”,其实就是指张昭。她能理解老赵的郁闷和不甘,好不容易弄到了一点线索,结果这个假的马和尚竟然死了,这种感觉比看电影被剧透还要恶心。
不过,刑侦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案情不会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有时候努力了很久,结果还是零。颜素转身去找张昭,结果发现张昭并不在她身后,不由得在心里骂这个呆子无组织无纪律,让人不省心。
她对着杜馨笙道:“去找张昭。”
杜馨笙看了一眼魏长河,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出去。杜馨笙隐约记得是自己跟张昭一起进来的,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等她出了房间,就看到张昭正站在门外沉默不语。
她拍了张昭一下说:“师哥,你今天魂不守舍的,颜队叫你进去呢。”
张昭愣了一下,默默走了进去。颜素看到张昭后,狠狠地瞪他一眼。张昭熟视无睹,戴上手套径直走到了马和尚身边。他先观察了马和尚的伤口,然后抬头看到了书柜上的弹痕和椅子、书柜上的血液喷射痕迹,又低头检查掉在地上的手枪和弹壳,然后回头问道:“有人动过尸体吗?”
房间内的人都愣了一下,大家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周晓东走过来说道:“我检查过,但是没有挪动位置,有什么问题?”
张昭认识他,他是技侦鉴定中心的老资格法医,张昭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但不是很熟。此时,周晓东心里也不痛快。现场他已经看过,他不明白老赵为何要把张昭再喊来,这分明是质疑他的水平。碍于魏局在这里,周晓东不好说什么,要不然,现在非把赵煜深给臭骂一顿。
张昭皱眉问道:“吞枪自杀?”
周晓东笃定地说:“弹壳和弹道检验还没有做,不过血液喷溅痕迹和枪伤一致。发现尸体的时候,那把54式手枪掉在左手边的地上。老赵跟我说这个嫌疑人是左利手,这点也吻合。经过初步检验,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开枪后,子弹击碎了顶骨,口腔内有火药残留。畏罪吞枪自杀合情合理,难道还有其他结果?”
张昭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没有说话,而是要来现场原始照片查看,然后开始检查尸体。一旁的周晓东显得十分不耐烦,他认为张昭作为一个晚辈,这么做也太不尊重他了。张昭检查了现场和尸体,又拿来现场勘验记录看了一眼,突然说道:“他不是吞枪自杀的。”
这个结论无异于一声惊雷,在场的所有人都马上看向了张昭。赵煜深也走了进来,周晓东更是恼火,张昭这结论无异于当着魏长河的面打他的脸。他忍不住问道:“不是吞枪自杀,难道是被人杀的?”
张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周晓东,然后对着老赵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现场的?”
“晚上八点左右。”赵煜深说道。
张昭拿来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周晓东喊道:“来帮忙,快。”
周晓东没有动,他知道张昭要干什么,不满地说:“初检记录上有。”
颜素了解张昭,眼看老周不动,心里着急,戴上手套就冲了上去,江之永和老赵也赶忙去帮忙。四个人将马和尚放在了地面,发现尸体上肢已经僵硬,无法卧倒,只能侧放。张昭利落地脱下了尸体的裤子,然后将温度计插到肛门里,看到温度计显示的33度,然后又测量了一下室温,对着颜素说:“结合尸温、尸僵判断,死亡时间是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快去找监控,杀他的人应该能找到。”然后,他转向江之永:“快去比对现场脚印,这里没有人住,灰尘很厚。”
老赵和江之永都愣住了,不过江之永先反应过来,他蹲在马和尚尸体四周观察,嘴里大声喊道:“现场的所有人都不要动,尤其是没有戴鞋套的。”
老赵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如同兔子一般地跑了出去,颜素也跟着出去了。
秦儒皱眉问道:“张昭,你确定吗?”
张昭摇头道:“还没有尸检,结论我不能负责。但是,手枪子弹的速度大概m/s,开枪后因为手枪的后坐力和子弹的撞击力会让人的头颅向后仰,所以子弹击穿顶骨后弹孔的位置应该比现在更低一些,而人死的状态也应该是后仰的姿势。而他这个,明显是有人控制着他的头部,等他死后又把他摆在了书桌上。现在,弹孔的位置和自杀后弹孔应有位置有些偏差,血液喷射的痕迹有些偏差。”
周晓东不服地问道:“那你是说他死之前被人控制了?可是,尸检报告上他的手腕和脚腕没有勒痕,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痕,现场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他手里有枪,家里只找到这个弹孔,而且伤口可以用肉眼判断有生活反应,痕迹这么明显,这是生前伤。”
“我觉得他在开枪前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或许这就说得通了。”张昭淡淡地说道。
“或许?张昭,你是第一天干法医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结论会造成什么后果?如果尸检结论和你的结论相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晓东强压着怒火问道。
“通常我们使用炎症介质和纤维蛋白网进行生前伤和死后伤的鉴别。尸体创口生活反应明显,生前伤的可能性很大,结合现场来看,他有吞枪自杀的可能。但是,如果是我猜测的那样,凶手凭借这段时间已经逃脱了我们的追捕范围。”张昭皱眉说道。
周晓东愣了一下,马上反问道:“你又不是弹道专家,凭什么说他不是吞枪自杀的?”
时间紧迫,张昭懒得跟他争论,喊道:“过来帮忙,我要回去尸检。”
周晓东也喊道:“我也去。”
几个技侦的人拿着装尸袋进来,帮着他们两个将尸体装好,然后找车将尸体送走了。
第十章交换
早上七点刚过,专案组的会议室里已经座无虚席。大部分人显然没睡几个小时,都顶着两个黑眼圈。男同志都在抽烟提神,会议室里乌烟瘴气。颜素和杜馨笙只能躲在门外。
秦儒没有坐在主位,赵煜深坐在他的一侧,他的对面空着三个位子,除了颜素和杜馨笙,那个位子是张昭的。赵煜深此时算是望眼欲穿,恨不得马上去解剖室把张昭拖过来,他现在迫切需要张昭的尸检结果。
此时,魏长河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站起来。魏长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张昭还没有出现。魏长河看了一眼手表,秦儒赶忙说道:“他在回来的路上,应该马上到。”
正说着,张昭和周晓东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会议室彻底地安静了下来。秦儒咳嗽了一声问道:“魏局,您有什么要说的没?”
“先说案子。”魏长河指示。
秦儒问道:“张昭,先说说尸检情况吧。”
张昭没想到会议室有这么多人,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这个假的马和尚身上确实没有其他伤痕,没有搏斗痕迹。不过,我给他开胸的时候,闻到了刺鼻的有机溶液味。心脏里还有许多鲜红色流动性血液,心表面有一些溢血点。肺、肝、肾等内脏均有瘀血,呈鲜红色。肺有轻度水肿,气管内贮有白色细微的泡沫液体。没有见到其他特别的病变。
“从血液中没有发现一氧化碳血红蛋白,从血、尿、胃中没有检出氰氢酸。但是,从血、尿、脂肪组织以及各脏器中检出了普鲁卡因。其浓度,血液:49;尿:74;大脑皮质:33;心脏:24;肺脏:25;肝脏:32。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全身,在脖静脉处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针孔。对这个针孔进行化验,可以确定普鲁卡因是从该处注射进去的。”
张昭一气说完,看到现场众人大部分一脸迷茫,显然不知道普鲁卡因是什么东西。他再次解释:“普鲁卡因也就是procaine,又名novocaine,是一种常见的麻醉药。多用于浸润麻醉、神经传导阻滞麻醉、腰麻、硬膜外麻醉以及四肢的局部静脉麻醉,用量过大或大剂量高浓度快速误入血管时,可发生急性中毒。一般表现为恶心、呕吐、出汗、心率加快、呼吸困难或呼吸停止、颜面潮红、谵妄、兴奋、惊厥、抽搐、血压下降、休克等。普鲁卡因的治疗血浓度为0.2~15μg/ml。中毒量:静脉注射10mg;致死量:静脉注射1.0g。我对他体内残存的普鲁卡因做了气相色谱-质谱联用法检测,含量已经超过了致死标准。也就是说,他被枪杀之前已经中毒,失去了抵抗能力,即便不开枪,他也会在20分钟后死亡。”
赵煜深的脸色异常难看,瞪了一眼周晓东,若不是因为他的错误判断,导致这个案件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他们也不至于贻误了最佳侦查时间。而如今大海捞针,连个线索也没有,这让他十分恼火。
魏长河听完,如今案件已经明了,不管是杀人灭口还是其他原因,显然假马和尚的死并不意味着粉冰案的结束。相反,凭借他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这只是这个案子真正的开端。
他看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但是说实话,你们最近这案子办得不怎么样。查了这么久,动用了那么多资源,还是被这个团伙抢先一步。不仅人没抓到,连这个假的马和尚身份都没有搞清楚。天天都干什么吃的?这个案子迫在眉睫。他们已经明目张胆地开始毁灭证据,我们需要打一场翻身仗,狠狠地打击这个团伙的嚣张气焰。”
魏长河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甚至开始拍桌子。秦儒赶忙劝道:“魏局,您消消气,老赵他们也尽力了。这次我们遇到的这个团伙跟以往不同。”
魏长河显然不领情,瞪着赵煜深问道:“你说,多久能找到这个团伙的制毒设备和地点?”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过魏长河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噤若寒蝉。赵煜深嘴唇抽动了两下,但是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哪敢拍着胸脯说哪天能破案?
魏长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对着众人说:“赵煜深,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老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别丢了我们A市警察的脸。到时候,我非收拾你不可。”然后,他又对着秦儒说:“这个假的马和尚的身份和被杀的原因,你们专案组来查,务必给我弄个水落石出。”
秦儒赶忙点头应下。赵煜深马上起身说道:“魏局,您不能这么做。这个假的马和尚是粉冰案的关键。把他交给颜素他们,这不合适吧?”
秦儒知道他的脾气,赶忙拉他,这货真上头了,别说魏局,就是市委书记也未必给面子。魏长河听到之后,冷笑一声道:“赵煜深啊赵煜深,你吃几碗干饭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狗咬吕洞宾,这种刑侦案件你们缉毒的有经验吗?制毒的设备和人员不找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芝麻绿豆点功劳,生怕分给了别人。别忘记了你们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有人现在给你们分担工作,那是你的福气。我们这支队伍靠什么破案?靠的是沟通和配合,不是耍大爷!这也用我教你吗?等这个案子完了,我非送你去好好学习不可。别整天一副没文化谁也不怕的样子,越活越回去了。”
赵煜深一下就闭嘴了。
魏长河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八点市委还有会。具体怎么配合,老秦,你和这个一根筋商量。”然后,又瞪了赵煜深一眼,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个月,下个月你再给我交白卷,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魏长河说完就走,秦儒和老赵赶忙去送他,会议室里,江之永不解地问:“他要杀这个假的马和尚,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一枪杀了他就可以呀。”
张昭说道:“我推测,凶手的目的主要有三。第一,他应该没有足够的把握直接开枪击毙马和尚;第二,他选择这栋别墅显然要达成某种目的;第三,伪造现场,躲避侦查。别墅没有人居住生活的迹象,门窗完好,因此判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颜素昨天看完现场,就觉得有熟人作案的可能,只是现在连假马和尚的身份都没有搞清楚,更别说他的熟人了。案子办到现在,确实也挺窝囊的。
颜素听完张昭的分析,又问江之永:“江之永,你那边如何?”
江之永很沮丧地说:“赵队长他们是去抓捕马和尚的,冲进别墅之后并没有保护现场。楼上楼下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足迹。”
颜素长叹了一声,所有的线索到了这一步好像都断了。此时,秦儒和老赵两个人走了进来。赵煜深眼看这个案子给了颜素,他心里虽然不痛快,但是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制毒团伙,制毒的核心人员和制毒设备都没有下落,这些要比查一个死人有用得多。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赵煜深挥了挥手说:“走吧,还坐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等他的人都走完了后,老赵才对着秦儒干笑了一声道:“老秦,这案子等有了进展,一定要跟我们通个气。这个假秃驴虽然死了,但是案子却还得继续查。”
秦儒打算去送他,此时张昭突然说道:“赵队长,我需要检验宁涛的尸体。我觉得他的自杀有问题。”
赵煜深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昭的意思。不过这个案子已经跟他没关系,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于是说道:“没问题,尸体在检定中心。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是你们的了,你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张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打开笔记本,直接撕下了其中的一页走了过去,然后说道:“我有制毒人员的重要线索,你要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秦儒和颜素都知道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张昭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线索交给老赵,这意味着张昭在没有经过他们同意的前提下,把一个破获重大制毒案的机会交给了赵煜深。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煜深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他虽然不清楚线索是什么,但这个年轻人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震撼了,一下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就算是雷锋再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师哥,你要冷静啊。”杜馨笙忍不住说。
颜素赶忙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张昭,你想干什么?”
秦儒显然也有些愤怒,他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此时,张昭淡淡地说道:“作为条件,我要看你们关于粉冰案全部的卷宗。”
秦儒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颜素也马上反应了过来,当即附和道:“老赵,这可是我们辛苦查到的。我们应该交换一些信息,这样大家都方便。”
“我还以为你们是活雷锋呢?敢情你们比土匪还狠。卷宗是什么?那是证据,我能随便给你们吗?再说了,你提供的线索,我怎么知道有用没用?”赵煜深谨慎地说道。
秦儒笑道:“老赵,别这么小气。张昭的线索,我敢以人格担保没问题。至于能不能找到,那是你们的本事。你要是觉得亏,那就算了,我其实也没打算给你。到时候,你就等着喝我们的庆功酒吧。”说到这里,他悠闲地抽了一根口烟道:“我都忘记了,恐怕那个时候你已经被魏局发配到司马看水库了。”
老赵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个案子是省厅和市局督办的,你们专案组虽跟我们查的是同一个人,但不是同一个案子。按照规定,我不能向你们泄露任何关于案件的进展情况,除非他也是我们专案组的成员。不是我小气,是实在不能违反规定。”
颜素一听就不乐意了,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人吗?刚要反驳,秦儒就笑道:“赵队长的条件合情合理,我们没有意见。张昭,你有意见吗?”
张昭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将那张纸交给了老赵道:“那一言为定。”
散会后,张昭和杜馨笙到了赵煜深的专案组。老赵专案组为了保密和行动方便,将地点设置在小店分局后老旧的办公楼里面。张昭一进来,就受到了赵煜深的热烈欢迎。
老赵对刚得到的线索十分重视,他将张昭送到档案室后,简单地向其他成员介绍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张昭也马上打开了卷宗开始翻看。粉冰案的专案组自从成立到如今已经有半年了,抓获涉案嫌疑人上百,缴获“粉冰”合计两吨之多。卷宗已经有数百本,几乎装满了一个三米长的五层落地档案柜。其中大部分已经移交检察院进行诉讼,有些还在侦查和补充侦查阶段。作为同行,张昭知道,老赵他们组的人为了这个案子也是拼了命了,但是力气用错了地方。
就在张昭埋头在卷宗里的时候,颜素已经带着江之永再次回到了案发现场。这个假的马和尚身份虽然还是个谜,但这已经不重要,杀他的那个凶手成为了现在的主要目标。
此时,宋村派出所的所长马鹏儒走了过来。他对着颜素苦笑道:“颜队,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就协助老赵调取了所有的监控。熬了一夜,没有任何发现。今天早上,我又发动村里村干部挨家挨户在老马家附近的民居调取监控,但是依然没有任何发现。真的就跟见了鬼一样。”
颜素昨晚也在现场。案发后,老赵将附近的监控看了一个遍。甚至连夜将连通向这里方圆五公里的交通监控都看了,依然没找到蛛丝马迹。这些年各地派出所加装了很多安防监控,宋村作为移动人口聚集地,为了维护治安,监控几乎遍布村内的大街小巷。除此之外,村委和商铺以及居民为了自身安全也有很多私人监控,这些监控几乎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时时刻刻监视着村里的一切。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假的马和尚是怎么进入宋村的,也没有发现凶手是怎么离开的。
颜素纳闷,难道他们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吗?江之永看颜素一脸郁闷,于是笑道:“颜队,还在生张昭的气呢?”
颜素愣了一下,问道:“我生他的气干吗?”
“张昭今天确实有些过分。虽然线索是他查到的,但他私自做主跟赵队做交换,我觉得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江之永说道。
“我说江之永,我怎么听到你这话里有酸味呢?”颜素笑道。
“你看,算了,当我没说。”江之永没好气地说道。
颜素轻叹一声:“起初,我确实有些恼火。不过再一想,张昭的做法是正确的。第一,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第二,张昭用这个线索换了我们需要的粉冰案细节。我们错过了最佳的侦查时间,对假的马和尚了解很少,线索换线索,这买卖不亏。不过那个呆子为了破案可以牺牲一切,这觉悟,我也自愧不如。”
江之永撇撇嘴道:“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换我可舍不得。你说,如果破案了,那得有多少奖金?”
颜素懒得理他,拿着马鹏儒准备的宋村平面图进行研究。马鹏儒是个老民警,做事认真细致而且周全,手里的平面图上已经被他用红笔标记出了所有的监控探头。颜素看了一眼之后,不由得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之前只是推断,如今拿到平面图后,颜素发现马和尚的这栋别墅虽然偏僻,但是四周民居很多,监控探头也不少,几乎把通向这里的大街小巷都给涵盖了。颜素心里隐隐地觉得,假马和尚和凶手一定不是从街道上进来的,不然一定会留下线索。
颜素琢磨了一下,对着江之永说:“通知技侦的人,对马和尚的别墅建筑结构进行全面扫描。我想,应该有线索。”
江之永接过平面图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颜素的意思,赶忙去一侧打电话。大概两个小时后,技侦的人对别墅的结构进行了全面的评估和计算。他们得出结论,马和尚的书房后应该有一个夹层。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夹层位于书柜之后,应该是修建的时候就特意布置的。颜素马上让人破解夹层。技侦的人员通过电线线路发现书柜有电子开关,但是要开启书柜需要密码,颜素只能让他们破拆。
半个小时后,书柜被锯开,书柜后果然藏着一道暗门。暗门是用电子装置控制的,同样需要密码。暗门的材料是合金,而且有天地锁,无法破解,只能找来焊工强行破拆。
三个焊工用氧焊焊了一个小时,才将暗门焊出了一个供人进出的洞口。技侦的同志用电子眼查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发现暗门后竟然有阶梯通向下层。颜素当即第一个就进去了。
暗门后夹层面积不大,一进去就看到通向地下的台阶。颜素沿着台阶向下,然后抵达一间面积不大的地下室。地下室的结构很特殊,尽头有一扇防盗门。江之永招呼技侦的人进来,将防盗门门锁破拆开。打开门才发现门外连接着村里的下水道,这个门伪装得很高明,即便有人维修管路,也很难发现这个暗门。
颜素看到黑漆漆的下水道后,明白了两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来到别墅的。马鹏儒下来后,马上打电话联系村委的人,要来了下水道的施工图纸。施工图纸显示,马和尚这栋别墅正好位于村里下水道总管处。
下水道的高度已经能让人弯腰行走。颜素弯腰进入,江之永没有办法,只能跟上。一行人沿着下水道走了很久,一直走到村外的污水处理厂。从污水处理厂出来后,颜素马上沿着下水道排查附近的监控。村外地广人稀,有很多监控盲区。颜素判断他们不可能步行抵达宋村,于是对下水道附近的监控进行车辆排查。果然,没多久就发现了一辆可疑的厢货车。
这辆厢货车是案发下午三点五分左右出现在监控内的,七点三分离开。颜素马上让江之永在监控盲区寻找这辆车停靠的位置。江之永带着人沿着下水道井盖进行摸排,最终通过走访,发现了一家倒闭很久的汽修厂有重大嫌疑。
这家汽修厂在两段监控的盲区,附近都是和货车相关的配件商店和修理厂。这家修理厂对面一家货车配件商店的小伙子告诉江之永,昨天下午他看到有一辆厢货车驶入了对面的修理厂。那家汽修厂倒闭多年,所以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之永随后带人强行进入汽修厂。里面年久失修,地面破败不堪。但是却发现了假马和尚和另外一个人的脚印。江之永判断,监控中开车的那个人,走姿及身高体重都与杀害马和尚的凶手吻合。收到江之永的反馈,颜素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马上让技侦去找那辆车的下落。
就在颜素打算离开宋村去交管中心亲自督阵的时候,马鹏儒打来了电话。他说:“颜队,我觉得你应该回来看一眼。我们在马和尚家的地下室又有了新的发现。真的,我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颜素挂了电话,开车回到了马和尚的别墅。进入地下室后,她发现了地下室的另外一处暗门。这个暗门更加隐蔽,是技侦的同志们扫描地下室结构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此时,暗门已经被破坏。暗门内是一间六十多个平方米的密室,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砌着半人多高的人民币。
颜素看得目瞪口呆,江之永看着那些钱,心情更是久久无法平静。过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天啊,你说我得破多少案子才能赚这么多钱?”
颜素咳嗽了一声道:“洗洗睡吧。你要是干警察,就算是活一万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么多钱。你不是喜欢点钱吗?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去交管中心。”
说完,她拨通了秦儒的电话呼叫支援。
第十一章陈瑞斌
上午十一点左右,当颜素还在交管中心和技侦的人查监控时,张昭再次被老赵请到了他们专案组。老赵竟然把赵旭凤提到的三个嫌疑人都“请到”了A市,显然,老赵是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昨天晚上,张昭已经知道杀害假马和尚的嫌疑人浮出水面了。对此,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按照物质交换定律,没有人能够在作案现场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留下,找到这个嫌疑人,只是时间问题。
昨天下午,他已经重新对宁涛的尸体进行了全面尸检。目前,已经可以确定宁涛并非自杀,他的死因和假的马和尚如出一辙。如今这两个案子和粉冰案的卷宗一起分析,这个嫌疑人极有可能是粉冰案的上游头目派来杀人灭口的。
这个人的作案手法,以及反侦查的手段和意识,都无可挑剔。同样,他作案选择的时机和方法也颇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尤其是杀宁涛的时间节点,若不是宁涛的一个得力手下被逮住,这个案子也许都查不到马和尚头上。
正当警方追查马和尚下落的时候,马和尚也被杀了。结合魏局长收到的那两封匿名信来看,显然是有人正在利用他们清除障碍,让这个杀手有机可乘。
老赵在审讯指挥室内看着监控上的三个人沉默着。虽然他看着十分镇定,但其实顶着巨大的压力。他看了一眼手表,回头问道:“张法医,你提供的线索准确吗?”
张昭无语,老赵的做法实在是太冲动了。按照他的意思,他更希望老赵能够放长线钓大鱼,但是,老赵有他的苦衷。如今三个嫌疑人都被传唤,骑虎难下,张昭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确定这三个嫌疑人之后,他还跟王德林院士求证过。王德林院士肯定了他的思路没有偏差。但是,如今连测谎仪都用上了,也没发现三人的破绽。张昭有些无计可施。如果制毒的嫌疑人是三人中的一个,今天把他放出去,制毒团伙必有警觉,以后想再找到什么线索,恐怕没这么容易了。
再熬了两个小时,老赵也精疲力竭。他按下了通话器想说什么,但是又松开了,回头问张昭:“张法医,你觉得询问还有必要继续吗?”
张昭默默地摇了摇头。现在,这三个人都在警方的控制范围之内,暂时安全。他说:“赵队长,你让我再想想。任何一种制毒方法的革新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高纯度毒品,本身提纯工艺就十分复杂。你是干缉毒的,就知道像海洛因这种传统毒品提纯经过了多少年才逐渐成熟的。何况是冰毒这种新型毒品的提纯?”
老赵轻叹一声道:“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你的思路。这些新型毒品每一次革新和升级,都有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的身影,只是大部分都是国外的专家在搞。眼前的这三个人虽然有技术,但是最后的工艺一直掌握在陈瑞斌手里。依我看,或许是陈瑞斌参与制毒,或许是制毒方法从他里流传出去,也有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条线索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张昭听完后,再次陷入了沉默。他想了想后,抬头问道:“陈瑞斌这个人,你查过没有?”
老赵点头道:“昨天一天,我们兵分四路,三路人马去请这三个嫌疑人,我亲自去查陈瑞斌。他确实很可疑,但确实是车祸而亡。相信你已经查过当时的卷宗。还有一点,我试图去联系他的家人,你猜怎么着?他的老婆和儿女都已经去了国外。现在已经没办法查下去,除非能找到他的家人。”
张昭愣了一下,当即说道:“我们忽略了一种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但是目前看所有的线索到这里都断了,一定有问题。我得去事故科一趟。老赵,你查查陈瑞斌的尸体最后怎么处理了。”
老赵隐隐地明白了张昭的意思,当即拿起笔记本翻了起来。张昭则已经冲了出去。来到事故科的时候,当年办陈瑞斌案子的民警正好出警。两个人等了半个小时,那个民警才回来。
张昭知道这个民警叫董晓宇,已经在事故科干了二十年。他见到张昭,颇为意外。张昭说明了来意后,董晓宇又看了一下卷宗,然后想了想说:“一般我们确定被害人的身份程序有严格的规定,你是法医,应该更加了解。首先,需要有被害人亲属确认死亡,被害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具有辨认条件的,会让其家属辨认并制作辨认笔录和直系亲属的DNA亲缘鉴定意见,以此来确认被害人的身份。卷宗上,这些都有体现。你说陈瑞斌并没有死,死的是别人。那DNA亲缘鉴定又不会说谎。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张昭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直接证据,毕竟卷宗上的记录十分详细,尤其是DNA亲缘鉴定写得清清楚楚。此时,一旁的杜馨笙无聊地翻看卷宗,好奇地说:“这陈瑞斌可真有意思。女儿都二十多岁了,弟弟才刚三岁。他这也算是老来得子了,还真不容易。”
董晓宇也笑道:“当时采血的时候,那个小家伙也挺可怜,哭了很久。说来也巧,我一抱他竟然不哭了,结果尿了我一身。”
张昭问道:“那当时为什么没有采他女儿的血?”
“他老婆说女儿正在国外读书,正在往回赶。她并不在现场。我看户口本能采血的只有他儿子,我们也没有办法。”董晓宇解释道。
张昭又问道:“那你记不记得陈瑞斌都有什么亲属?”
董晓宇道:“我隐约记得来处理事故的是他老婆。他的父母兄弟,我倒是没有见过。你也知道,这种案子一般都是夫妻处理,亲戚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添乱。这个陈瑞斌好像没有什么亲戚。他老婆倒是挺理性的,一没闹,二没哭,肇事方认罪也干脆,赔偿也没有异议。这案子处理得彼此都很满意。”
张昭沉吟了一下后,回头对着杜馨笙说道:“查一查这个人的户籍,看看什么情况。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两人出门之后,杜馨笙挂断了电话,突然对着张昭说道:“师哥,陈瑞斌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他哥哥的儿子,过继到他名下的。他哥哥户口本上显示离异。”
张昭将查到的信息发给了老赵。老赵二话没说,直接驱车赶往D市去突击审讯这个肇事司机。到了现在这一步,张昭已经可以确定,陈瑞斌还活着。因为DNA亲缘结果一致,那么死的就应该是他的哥哥。现在看来,陈家的人应该一手策划了这次车祸,至少他们参与其中。难怪他们会移民国外,看来这是早有准备。
“师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杜馨笙问道。
“找他哥哥陈瑞国的下落。陈瑞斌既然借着他哥哥金蝉脱壳,我想应该会利用他哥哥的这个身份。不然,他在国内没有身份的情况下会举步维艰。”张昭分析道。
杜馨笙赶忙去打电话。张昭沉默着,陈瑞斌的出现让这个案子更加复杂起来。粉冰案的核心人物宁涛、假的马和尚相继被杀,而这个陈瑞斌不知所终。张昭无法判断他在这个制贩“粉冰”的团伙中扮演什么角色,也不知道宁涛和假和尚的死跟他有没有直接关系?那匿名信是不是他的手笔?现在,恐怕只有找到陈瑞斌才能让这一切水落石出。
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颜素打来电话,让他们迅速去高速口集合。杀害假马和尚的嫌疑人找到了,今天晚上展开抓捕。
颜素打了一个哈欠,靠在车上闭目养神。她此时全副武装,除了身上的防弹衣,枪套里还有新配发的92式手枪,边上还有一把她熟悉的95式自动步枪。自从转业后,执行任务配发的都是97微冲,颜素很不喜欢那把枪,威力太小,实战起来还不如手枪。
颜素对枪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很小的时候,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喜欢布娃娃的时候,她却像男孩子一样对枪械十分痴迷。当别的女孩开始穿裙子的时候,她依旧光着膀子和男孩一样疯玩。颜素的父亲是个职业军人,受他的影响,高中毕业后直接就选择参军了。
到了部队,颜素感觉自己突然找到了组织,再也不用别别扭扭地生活。这里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在某集团军干了一年后,她被某部侦察连看中,后来因为表现优异,又被选拔进入某军区特战旅。若不是负伤后被迫转业,现在她应该还在部队。
军旅生涯磨炼了颜素的钢铁意志。现在回想起那段铁血岁月,颜素依旧觉得十分自豪。当兵只需要服从命令,而做警察要复杂得多。
这个时候,江之永推了她一下,递给她一块口香糖。江之永也有些疲惫,他昨天晚上点了一夜的钱,今天又跟颜素找了一天的人,现在都没有合过眼,就算铁打的身体都有些扛不住。
因为这里是C市X县的上丰村附近,四周全是农田。颜素挺好奇,嫌疑人躲在这里干什么。他完全可以开车离开,虽然路上设有卡口,但是案发到发布通缉令距离现在已经过了足足两天,他有足够的时间离开S省。甚至可以一路南下,选择合适的偷渡港口离开国内。
嫌疑人十分狡猾,一路上换了几次车,来回不停地更换路线。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人。公路上遍布的安防监控和交通监控每次都能够轻松发现他的影踪。一路跟踪下来,已经确定嫌疑人现在的位置是一家看上去已经倒闭的焦化厂。
警车悄悄地停在了距离焦化厂五百米之外,熄火关灯,抓捕人员开始迅速地集合。一般抓捕这种罪犯,武警和特警是主力,他们刑警队大多数做策应。这次现场的指挥是秦儒,他和其他带队的同志沟通完毕后,布控的技侦人员动用了无人机和红外热成像仪确认嫌疑人位置,随后外围支援的武警悄悄地封锁了焦化厂所有的出入口。
等众人明白任务细节后,秦儒突然回头看到了一侧的张昭,于是问道:“你对这个嫌疑人有什么看法?”
张昭对着这么多人,有些拘谨,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分析:“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其次才是职业杀手。他对剥夺别人的生命是没有负罪感的。他的自律性很强,做事条理清晰,心理素质极好。同时,杀戮不仅给他带来快感,还会让他觉得无比荣耀。这应该和他在从业中受到的创伤有直接关系,不排除幼年受到过虐待或者其他原因。从监控来看,嫌疑人每次换车都拎着两个大包,从形状上分析,不排除是制式武器。因此,这个人十分危险。如果正面交火,不可以当作普通罪犯对待。另外,我不建议劝降,因为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遭遇阻击,我建议击毙。”
秦儒沉吟了一下道:“从现在开始,抓捕行动开始后,由颜素全权负责。如果他反抗,可以不请示直接击毙。我让武警、特警全力配合。”沉默了一下后,他又说道:“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抓活的。”
随后,所有人检查了枪械,开始慢慢地朝着焦化厂逼近。嫌疑人在焦化厂的一间仓库里,这个仓库规模不小。此刻,特警队员已经准备好了破门。伴随着一声令下,特警和武警同时从前后门冲了进去,颜素他们紧随其后。进去后才发现,仓库里视线十分不好,周围堆满各种木箱包装的东西。这个仓库有两千多平方米,首先进来的特勤队员开始寻找电源,等电源灯一开,整个仓库的构架就浮现在他们面前。
进入仓库的人员开始小心翼翼地寻找嫌疑人的下落。颜素拿着95式跟在特警队员身后,她隐隐地闻到有一股肉被烧焦的煳味,他们缓慢地向前地毯式排查,很快就和对面的武警碰头。结果,没有找到嫌疑人的影子。而在仓库的中央,他们竟然发现了一具被烧得焦黑无比的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层白色粉末,一个灭火器倒在地上。
尸体身上的火焰被扑灭不久,四周还有余温。虽然火被扑灭,但是还冒着滚滚黑烟,四周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颜素十分费解,如果要毁尸灭迹的话,干吗用灭火器把火熄灭了?颜素看到一侧有一堆被烧毁的电路板之类的东西。她马上给张昭和技侦的人打电话,让他进来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此时,秦儒打来了“无人机刚才发现有个人翻墙逃走了。看来,我们还是惊动了他。马上带人去追,无人机会给你们指位置。”
果然,等颜素抵达的时候,几只警犬在一堵高墙下一直狂吠。她当即下令,一队人去进出口把守,一队人在所有仓库内排查,同时呼叫增援。墙外是一片荒凉,这里已经是X县的农村,四周全是农田,如今已经上冻,北方的农田一片荒芜,视野很好,要想找到他,并非难事。
颜素立即带着搜捕小组的人员上车,朝着仓库外冲了出去。到了后墙根后,颜素暗暗地庆幸已经入冬,这里的庄稼都已经被收割了,不然,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够他们喝一壶了。
搜捕小组开始使用警犬追查。江之永的步伐追踪术比警犬好用多了,他打着强光手电看了几眼,就发现了一排崭新的脚印。追捕小组开始顺着这一排脚印搜查。颜素赶忙给秦儒汇报这个消息,秦儒马上派特警来增援。
江之永带着人顺着这些脚印快速地追捕。追了有十多分钟,从田垄上出来,到了一条乡间小路上。颜素推测,这条路应该是通向某个村庄。嫌疑人逃窜时一般不会再到大路上或是村庄里。
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田垄才是他绝佳的藏身地点。晚上人的能见度很低。嫌疑人就算是藏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也未必能发现他。这个时候,警犬的作用要比人的作用更大一些。今天晚上带来的警犬都是市局最优秀的警犬,他们利用警犬嗅源提取器在嫌疑人开的车上提取了嗅源。颜素看到这些带犬民警中也有几个熟悉的面孔,看到有他们在,颜素更加有信心。
很快,搜捕小组确定了方向,继续顺着土路寻找嫌疑人。嫌疑人对这里不熟悉,如果是普通逃犯,可能会闭着眼逃到黑。但是,嫌疑人不会,他有过反侦查对抗训练,知道怎么躲避警犬的追击。颜素在部队的时候,知道那些流传对付警犬的办法是没用的。比如,涂抹刺激性味道的东西,辣椒粉、动物粪便、石灰粉等东西,受过优良训练的警犬根本不怕这些东西,这是它们的训练课目。
嫌疑人十有八九会做陷阱。警犬是无法辨认陷阱的。果然,走了不到两百米,嫌疑人开始选择一些杂草丛生、道路崎岖的路面前进。颜素知道凶手开始有意识地规避警犬的追击,他们的距离应该很近了。
颜素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追击的速度很慢。大概走到快五百米的时候,警犬再次变更了路线,进入了一个山坳里。颜素当即让他们停下,这里是制作陷阱的绝佳地方。她用强光手电照射了一下,果然在杂草丛中发现了一根细细的丝线。这是一个诡雷,颜素命令所有人不准动。她小心翼翼地蹲下,发现在草丛中有一个黄色的罐体。颜素用手电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
第十二章黄家定
正当颜素和嫌疑人搏命的时候,张昭也没有闲着。他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烧焦的尸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前的这具尸体虽然外表皮肤已经被烧得碳化,但是背部完好且没有挣扎痕迹,也未见烧死时的斗拳姿态。
他二话不说,切开了尸体的气管,发现并无热呼吸综合征的特征。基本可以判断是死后焚尸。随后,张昭用鼻子闻了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隐隐地闻到了在浓烈的焦臭味和汽油味掩盖下,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他几乎每天都跟这种防腐液体打交道,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
他又检查了一下尸体,起身对着秦儒说道:“尸体应该被低温冷冻保存一年以上。具体要回去尸检。”一侧的技侦大队队长严鸿正在和几个同事研究被烧毁的电路板和一些其他部件,他也说道:“赞同。根据我们初步推断,这电路板应该是一种遥控点火装置,并不是十分复杂。目的就是引燃汽油,烧毁尸体。”
张昭听到这里,突然对着秦儒说道:“我怀疑这是陈瑞斌的障眼法。这具尸体应该跟他有直接关系。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尸体的身份应该是他的哥哥陈瑞国。他想借着这具尸体,二次金蝉脱壳。然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这具尸体身上,最后逃之夭夭。”
秦儒听了他这番话,不解地问道:“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张昭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赶紧找到他。我们没时间了,他随时都有可能跑到国外去。他一定来过这里,从尸体的解冻和腐烂情况来看,不超过48小时,应该能找到他。”
秦儒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对着严鸿道:“快去查监控,尤其是最近几天的交通监控。”
严鸿马上开始部署排查。此时,赵煜深竟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秦儒连忙问道:“人抓到了没有?”秦儒颇为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老赵指了指张昭道:“我来是找他的。后来听魏局说你们有行动,我正好也在附近,就过来看看。情况如何?”
“还在追。一会儿空中支援就来,我想他应该跑不掉。”秦儒回答道。
老赵一听就愣住了,这抓的是个什么人?连直升机都动用了。不过他没有继续问,对着张昭说道:“肇事司机张良什么都没有吐,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有猫腻的。另外,下午我挖开了陈瑞斌的坟,你猜结果如何?”
“里面是空的。”张昭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
老赵愣了一下,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昭没有回答,此时已经有同事拿着装尸袋过来。张昭动手,和同事们一起将尸体装好。等他忙完,秦儒说道:“一会儿让X县的同志们带你找地方就近尸检。另外,就陈瑞斌的事情,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张昭淡淡地说道:“魏局收到的两封匿名信,第一封应该是陈瑞斌干的,第二封我还不确定。不过目的十分明确,他就是想利用我们来打击这个制毒团伙,好让他有脱身的机会。”
秦儒皱眉道:“难道他就不怕宁涛和马和尚落到我们手里?”
张昭说道:“不会。自从‘粉冰’泛滥之后,我们一直以高压态势打击。陈瑞斌自知落网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才想到了这种脱罪的方法。我想,在他寄信之前,就已经向宁涛和马和尚预警。所以,宁涛和马和尚才收到消息提前逃跑。这也导致赵队长的收网功亏一篑。而且他也做了两手准备。这里就是他的备用方案。如果马和尚和宁涛落网或者中间出了什么意外,这具尸体将顶下他所有的罪名。”
赵煜深也马上明白过来:“陈瑞斌两年前制造了一起车祸案,在我们的档案里,陈瑞斌已经死了。说不定,魏局明天就会收到第三封匿名信,信的内容直指这里。老秦,到时候两个毒枭和制毒师都死了。你说这案子还查什么?况且还有一个杀手完美地顶了所有的罪,让我们以为这个团伙还有上层控制。这个人确实厉害。”
张昭摇头道:“这个杀手应该和陈瑞斌不是一回事。”
赵煜深纳闷地问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杀手杀了马和尚和宁涛。这应该和陈瑞斌的计划是相符的,怎么不是一回事?”
张昭解释道:“尸体被焚烧过,显然是陈瑞斌打算毁尸灭迹。这样一来,尸体被冷冻保存过的痕迹将全部被烧毁,才更加符合他焚烧尸体的初衷。如果这个杀手和他是一伙的,怎么会用灭火器突然扑灭了尸体身上的火?而且,如果杀手和陈瑞斌是一伙的,他杀死马和尚和宁涛后,任务就已经完成。他应该选择逃命,而不是来这里。另外,杀手是我们一路追踪找到的,陈瑞斌并不知道我们已经能查到他。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绝对不会约杀手在这里碰头。”
秦儒点头道:“张昭说得有道理。如果陈瑞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没有必要再约杀手见面。现在付款的方式有很多,你说不是吗老赵?依我看,这个杀手确实是冲着他来的。”
赵煜深无言以对,如果真如张昭推测的那样,这个案子看来还真有幕后元凶操纵,那样的话可真够复杂了。此时张昭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说完,递给了秦儒:“杜馨笙查到了嫌疑人的身份。”
秦儒看了一眼,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嫌疑的名字叫作黄家定,马来西亚人,后来取得了法国国籍,国际红色通缉犯,曾经在法国雇佣兵部队服役,是个职业杀手。
这个黄家定可不简单。以前他们遇到的职业杀手和这个黄家定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有能力登上国际红色通缉令的人绝非一般人。
老赵接过来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这法国外籍军团很厉害吗?”
张昭说道:“这个部队的成员大部分是为了法国国籍而参加的,不过也不排除偷渡客和一些其他国家罪人。入伍的条件倒是不苛刻,不过想要考核合格成为其中一员十分困难。美国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有时候都无法考核合格,这样的人当职业杀手绰绰有余。”
“是谁在带队抓捕?”老赵问道。
秦儒此时已经沉不住气,赶忙先将资料发给了颜素,然后朝着外面跑去。张昭忧心忡忡地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心里十分担忧。
老赵也十分担心,看秦儒走了,就拉住张昭问道:“是颜素带队吗?”
张昭点了点头。老赵赶忙要追出去。张昭一把拉住了他:“颜素是特种部队的退役军人,对付这种人,她比我们都有经验。眼下,你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老赵是个急脾气,强压着怒火问道:“有什么事比抓黄家定还要重要?”
张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陈瑞斌为何会选择在这里毁尸灭迹?”
老赵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哪里能猜到他的想法?”
张昭看了一眼身后破败的焦化厂道:“我想,陈瑞斌的制毒工厂就在这里。所以,他才不会选择和黄家定来这里见面。因为他已经打算将这里暴露给我们,以此来结束我们对这个案子的侦查。”
老赵一愣,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焦化厂,可以完美地掩盖所有制毒的气味。而且作为化工厂,这里拥有先天的硬件条件,比如水电和设备,原料进出和毒品进出在运煤的掩盖下,完全找不到破绽。
他一摸脑袋道:“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大隐隐于市啊。这个陈瑞斌可真厉害。”
张昭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跟X县的同志们前往县局解剖尸体,只留下老赵待在那里打“马上带人来,带最好的缉毒犬。让技侦把他们的先进家具都拿来。我们可以跟魏局交差了。”
颜素望着面前的东西,感到十分震惊。准确地说,前面是一颗多功能单兵爆炸物。这东西是俄罗斯特种部队专用的,俄罗斯人把这个东西称作衬垫,当手雷使用时,一旦被扔出,它的底部会展开支架让手雷竖立,然后弹射起来爆炸,威力十分可怕。
眼前这个装置了钢丝弹射器,一旦被扔出,马上就会弹出十米远的绊线成为地雷,这玩意在黑市上有市无价。颜素琢磨,这个货也太下血本了。她让所有人后退,等撤出了几十米距离后,颜素趴在地上隐蔽起来,并且让他们关掉光源。
此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她用衣服遮住看了一眼,消息是秦儒发来的,上面是嫌疑人的履历。看完后,颜素眉头紧锁,她已经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何等可怕的对手。
颜素观察了一下四周,前方经过山坳位置偏高,而且有一片坟头。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伏击位置,弄不好黄家定就会在远处等地雷爆炸后展开伏击。只要他能把这些狗都干掉,就有机会摆脱他们的追踪。
对峙了两三分钟后,她没有看到对面有任何动静。颜素知道不能这么耗下去,这样正中他的下怀。这颗地雷是嫌疑人给他们的警告,她岂能被吓倒?
颜素当即找了一个合适的具有掩体的射击位置,枪栓上膛后打开保险,朝着那片地域连开三枪。轰的一声,地面一阵颤抖,众人看到一团火球在一人多高的地方爆炸,一个个都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枪响。颜素回头看,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警犬倒在了地上,那个带犬民警猝不及防,吓得脸色苍白。
她当即朝那些人喊道:“趴下,不要乱动!”
现在情况比较复杂。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想要抓到这个人十分困难。不过,颜素知道黄家定现在处于劣势,不会恋战。等了五分钟后,对方没再开枪,她跟身后的那些人说道:“你们不要动。”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来,同时打开手电,迅猛地朝着山坳里狂奔。几个呼吸的工夫,她冲到了山坳下,纵身一跃,直接翻上了高地。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到了高地后,她找了一个坟头趴下。颜素奔跑期间,对面有数次枪响,不过都打空了,这让她准确地找到了对方的位置。
“三点钟方向,放狗。”颜素喊完,又是一声枪响,飞溅的泥土溅射了她一脸。
颜素心里无比恼怒,立刻开始还击。此刻,在她的掩护下,警犬迅速地朝着高地上冲刺而去。在此期间,两声枪响击毙了一条狗,另外两条狗瞬间扑了过去。她听到黄家定拔出手枪连开两枪,最后的两条警犬应声倒下。
颜素抓住机会,起身朝着黄家定冲了过去。可是,等到了他的开枪位置,却发现地上只有几枚弹壳,人已经不见了。她后悔刚才有些谨慎,若是放狗之后就马上出击,或许已经抓到这个人。黄家定已经击毙了警犬,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一定会继续逃跑,可见这个人作战经验之丰富。
颜素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这里已经是一片梯田,四周有许多土坟,杂草丛生。天公也不作美,几乎没有月光,光线极其昏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失去了警犬,他们又不敢开灯。如果等支援抵达的话,嫌疑人极有可能会逃出他们的追捕范围。
她打了一个唿哨,江之永带着其他人迅速抵达这里。她对着江之永问道:“没警犬了,还能找到这个人吗?”
江之永看了一眼四周道:“能,在泥土里追踪很容易。”说完,就去四周寻找脚印。片刻后,找到了黄家定的脚印马上开始追踪。然而,刚摸黑走了几分钟,颜素身边的一个特警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大家立刻趴下,迅速地检查特警的伤势,好在他穿着防弹衣,并没有大碍。颜素抬头观望,嫌疑人边跑边伏击,这让他们十分被动。不过,现在视线这么不好,他能一枪击中人,说明嫌疑人距离他们并不是很远。
颜素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问道:“脚印朝哪里走的?”
江之永伸手指了一下三点钟方向,颜素看到那里又是一片坟包,是个绝好的伏击地点。她当机立断道:“观察他的位置,掩护我。”
江之永知道她要干什么,马上拉住她说道:“我能让你一个女人去?”话音一落,他就跑了出去。
颜素没有拉住江之永,看着他朝着三点钟方向狂奔,中途不断变换位置。刚跑出十几秒,随着一声枪响就一头栽倒在地。应该是有防弹衣保护,没有伤了性命,他又站了起来。顿时,颜素松了一口气。
此时,颜素已经找到了开枪的位置。她伸手一指那个方向,低吼一声掩护,也冲了出去。她的身后传来枪响,颜素借着掩护一口气冲到开枪位置,果然看到一个黑影正在逃跑。她连开两枪。嫌疑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躲到了另外一个坟头后面。
颜素知道他至少中了一枪,不过对方装备精良,应该有防弹衣,不能确定是不是对他造成了伤害。颜素身后的武警迅速地冲了过来,对他形成了包围。接下来是短兵相接的时候了。
颜素默默地调整着呼吸,缓缓地向前逼近。这个时候,她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拉环声,脸色一变,赶忙向一侧趴倒。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焰带着黑烟在半空中升腾。
嫌疑人本想趁机刺杀颜素,结果其他人纷纷开枪掩护。他一露面就差点被打中,赶忙躲到坟头后。
颜素滚到了另外一座坟头边上,感觉头昏脑涨,耳朵旁嗡嗡作响。刚才爆炸的气浪掀起的泥土全部覆盖在她的身上。她心里骂道:“欺负姑奶奶没手雷是不是?”
远处出现一大片手电筒的光柱,显然是支援已经到了。颜素当即喊道:“你已经被包围了,我劝你放下武器投降。如果再抵抗,后果你是知道的。”
黄家定心里已经沉不住气,他同样看到远处有很多人增援,心里琢磨怎么就遇到了这么彪悍的女人。他也不是第一次和中国公安打交道,在他眼里,中国的公安不堪一击。现在想想,是自己太贪心了。如果不二次伏击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他是有机会逃生的。
黄家定检查了一下弹药,他觉得突围的希望不大了。但是,如果能抓到一个人质的话,说不定还有希望。黄家定换上弹夹,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情况,距离他最近的坟头后有一个武警,他觉得可以尝试。
黄家定露了一下头,顿时传来一片枪响,他趁机将手里的闪光弹扔了出去。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阵烟雾,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黄家定猛然朝着左前方的坟头扑了上去。那个武警被闪光弹照耀后,什么都看不清,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就当黄家定以为自己要得手的时候,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斜刺里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顿时,两个人滚到了一旁。黄家定落地之后,掏出手枪射击,颜素怎么可能给他机会,伸手一把攥住黄家定的手枪枪管,向上一扬,同时掏出枪朝着黄家定的脑袋瞄去。
黄家定一惊,当下也抓住了颜素的手腕向外掰,当即枪响。两个人空开数枪,都没有办法打到对方。黄家定松手,用力一顶颜素,同时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朝着她的咽喉刺去。
颜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赶忙向一侧滚去,站了起来,抬腿一脚踹到了黄家定的胸口,两个人踉跄地向后跌落。
黄家定滚了一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枪对准颜素,而她倒地后也瞄准了他。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犹豫,连开两枪。颜素胸口中枪,闷哼一声躺在地上,感觉无法呼吸,而黄家定感到耳朵一麻,准备举枪再打。
此时,江之永支援了上来,瞄准黄家定开枪,火光炸裂之后,黄家定的手枪落地,他的右臂被击中。一旁的武警顿时冲了上去,把黄家定给按倒在地上。
颜素狼狈地躺在地上,低头看到防弹衣上还在冒烟。江之永和武警们制服了黄家定后,赶忙来看她的伤势。颜素摆摆手,觉得前胸喘不过气来。半天后,她才说道:“给我口水喝。”
一个武警赶忙把水壶递给了颜素。颜素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这才在那个武警的扶持下勉强站了起来。
她浑身是土,嘴巴、鼻子鲜血淋漓,头发上满是草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而一旁的黄家定已经被铐住。刚才颜素最后一枪打偏,把他的耳朵整个打掉了。现在,脸上鲜血淋漓,神情狰狞,恶狠狠地瞪着颜素,恨不得一口把她嚼碎了。
颜素冲着他轻蔑地冷笑一声,然后吐了一口唾沫,将嘴里的尘土和枯草吐掉。
颜素回头看到这里是一片狼藉,尤其是地上那几条警犬的尸体,心里十分难过。此刻,那些搜捕小组队员已经过来,抱着自己的爱犬的尸体欲哭无泪。
这些无言的战友在这次抓捕中全部牺牲。颜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今天若不是这几条警犬,未必能在夜幕下抓到他。
颜素轻叹一声,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屏幕在刚才的搏斗中被压碎了。她凑合着找到了秦儒的电话拨通,然后说道:“黄家定抓到了,活的。”
第十三章深渊
陈瑞斌坐在新河文化广场的长椅上,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但是却一直不安地看手腕上戴着的手表。他知道,再等两个小时,偷渡的蛇头就会来这里接他。
如果一切顺利,他就可以先去印尼,然后从那里偷渡到澳洲。这漫长的一切,似乎就应该结束了。
此时,突然有闪着警灯的联防队巡逻车从远处过来。他赶忙压了压戴着的鸭舌帽,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看手机。等那辆车从他身边经过,他的心如擂鼓,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好在巡逻车只是路过,虚惊一场。
他长嘘了一口气,马上发现自己的额头都是冷汗。
仰望着夜空,陈瑞斌用颤抖的手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后,情绪才慢慢地稳定下来。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他这几年已经厌倦了。在焦化厂仓库制毒的时候,陈瑞斌会胡思乱想,他常假设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他会走上这条路吗?
陈瑞斌想不通。从小,他就是家里的乖孩子,和他的哥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哥哥从小就不学无术,没事就欺负他。陈瑞斌在哥哥的阴影下长大。父母都是L市化工厂的工人,两个人都是三班倒,只有年迈的奶奶偶尔会为他打抱不平。
初中毕业后,哥哥没有考上高中,成了家里的二流子。而他则一路从重点初中考到了重点高中,然后又顺利地考上了清华大学化学系。毕业后,一路从研究生到硕士,然后再到博士,最后在S省理工大学又从助教、讲师、副教授熬到了教授、博士生导师。那年他才41岁。在他的研究领域里,他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一,手里拿着国家的重要战略研究课题,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跟他开玩笑。45岁那年,他被查出来尿毒症。他有医保,工资也不低。用透析维持生命或等到合适的移植肾源,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坏就坏在他那个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老婆身上。
他老婆叫李秀英,是他的恩师李玉山的女儿。他真正步入社会后才发现,自己跟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当年他硕士毕业,被分配到了S省理工大学当助教。李玉山当时是化学系的系主任。虽然他沉默寡言,但是学术一流,很快就引起了李玉山的青睐。一来二往,关系就走得近了一些。
李玉山看他勤奋好学而且天赋极高,将来前途光明,有意将自己的小女儿介绍给他。自从跟李玉山走得近了一些,陈瑞斌在学校的待遇马上就好了很多。在那个岁月里,人的感情普遍是被压抑的,他对于爱情更是懵懵懂懂。见了几次面后,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就糊里糊涂地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女儿陈丹。
本来,婚后的生活该是幸福美满的。让陈瑞斌没想到的是,出生于高知分子家庭的李秀英市侩、粗鲁、庸俗而且无知,和市井泼妇无异。她仅仅有中专学历,结婚之前已经在A市毛纺厂当会计上班数年。
两个人价值观截然不同,生活中难免有些龃龉。李秀英和她的娘家人都对他的研究不屑一顾,无知地耻笑他一事无成。久而久之,两个人感情淡漠。若不是孩子陈丹和李玉山的威望,陈瑞斌早就想跟她离婚了。
婚姻不幸,陈瑞斌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教学和科研上。等李玉山退休的时候,他已经是副教授。那个时期,李秀英酷爱打麻将,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时候,回家几天都见不到她人。
陈瑞斌觉得她左右玩得不大,也没有干涉。然而,等他被查出来尿毒症的时候,他才知道李秀英不仅输光了他们全部的积蓄,而且还挪用了厂里的公款。为了免于刑事诉讼,她背着他,将唯一的房产抵押借了高利贷才还清了公款。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他们就被高利贷的催债人员逼上了门。赔了房子后,还欠了一百多万元的巨款。走投无路的全家人只能躲到老丈人家里避难。那些催债的人大部分都是社会闲散人员,没多久,老丈人就被气得心脏病复发死亡。
当时,他们数次非法拘禁陈瑞斌,而老婆李秀英竟然逃之夭夭,可怜了他的女儿陈丹每天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而他自己因为治疗的间断,身体每况愈下。
就在这时,他的哥哥又投奔到了这里。陈瑞斌的哥哥不学无术,结了一次婚,结果喝酒后打媳妇,生生又离婚了。这些年越发堕落,竟然染上了毒瘾。为了躲债,竟然躲到他这里。
再一次被高利贷催债人逼债后,他哥哥陈瑞国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哥哥说,你学了一辈子化学,应该听说过现在的毒品都是化学合成的。你随便弄点出来,那不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陈瑞斌不屑一顾,他哥哥是没脑子的人,他不一样。制作毒品并非难事,但是销路呢?总不能自己拿着毒品满大街地兜售吧?那样的话,估计没几天就给警察抓了。他现在倒是能一死了之,可是女儿怎么办?
然而,没过多久,催债人员竟然到学校来威胁陈丹。这算是触动了陈瑞斌的逆鳞。陈瑞斌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现在的生活了。于是,他和他的哥哥陈瑞国借钱搞了一些原料,偷偷回到老家开始制毒。
第一批毒品虽然质量很差、纯度很低,但是,他哥哥试了试之后,一个劲地竖大拇指。陈瑞斌急需要钱,陈瑞国是个瘾君子,认识很多吸毒的人,自告奋勇担当销售。果然,短短的一个星期就卖了十万块钱。陈瑞斌是又怕又喜,眼下这些钱却能够帮他们渡过难关。
接下来的三个月,陈瑞斌在老家和单位之间奔波,每周回去制毒一次,他哥哥负责分销。两个人二八分账,短短的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还清了所有欠款。
陈瑞斌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那个哥哥是个瘾君子,绝非干大事的人。他打算再干上几个月,攒点钱就金盆洗手。只要他有工作,生活就能继续下去。可是,没有想到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出事了。
他哥哥因为分销毒品,很快被当地的毒贩子盯上,并且绑架了他。在那些毒贩子的逼问下,陈瑞国就把他供了出来。很快,他就被宁涛找到。陈瑞斌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宁涛时的场景。当时,他被几个壮汉带到了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里。宁涛并没有难为他,只是询问了他制作毒品的经过。起初他还狡辩,直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陈瑞国被拖了出来,他才意识到他遇到了什么人。
宁涛很干脆,给他两个选择。第一,教他们制作毒品,陈瑞斌拿佣金。第二,就是杀了他的全家。陈瑞斌知道宁涛绝对不是吓唬他。于是,他很干脆地把毒品的制作方法写了出来。宁涛放了他,但是没有放他哥哥。三天之后,宁涛又找到了他。制作毒品的方法他虽然有,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毒品一直无法成形。
宁涛觉得他受到了欺骗,当场就要杀了他。陈瑞斌别无选择,只能亲自制毒。宁涛看着他用普通工业原料制作出毒品,十分高兴,马上给了他五十万的定金。接下来的一年,是陈瑞斌最难过的一年。
他几次向宁涛表示过退出,但是制毒过程没有化学功底根本无法操作,离开他根本不行。宁涛也找了两个人学习,可是怎么教都教不会。与此同时,他的制毒技艺也日渐提升,制作的毒品纯度越来越高。而他的那两个学徒,他再也没有见过。
当时,全国的禁毒势态一天比一天严厉,陈瑞斌几乎是坐如针毡。谁知道他的哥哥竟然借此来敲诈他。与此同时,他的老婆非但没有悔改,反而拿着他的卖命钱开始豪赌。而这个时候,温先生找到了他。
温先生叫什么,他并不知道。经过这一年的制毒,他知道团伙里除了宁涛,还有一个叫马和尚的毒枭。陈瑞斌跟他们两个很熟,但是通过长期的观察,他确定这两个人身后有幕后东家。
温先生年近六十,行事十分低调,团伙的运作方式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伴随着对新型毒品的一轮又一轮严打,团伙现在很难搞到制毒原料。温先生想让他研制一种新的方法制毒,并且给他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表明,只要陈瑞斌给他提供更高纯度的冰毒,他将解决陈瑞斌所有的烦恼。这其中包括脱罪、给他换肾、送他全家去国外定居等条件。同时,温先生也承诺,他只用再干五年,五年之后给他一笔巨额财富,让他安度晚年。
陈瑞斌心动了。他此时终于明白了香港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后,陈瑞斌在温先生公司的赞助下,明目张胆地成立了课题小组。虽然是专攻甲基苯丙胺的左旋药物,但是陈瑞斌经过长期的摸索,已经掌握了一套转换的办法。
等课题组攻下了药物的制作和提纯方法后,温先生的计划开始悄然实施了。温先生先将他哥哥唯一的孩子过继到了他的名下,一个瘾君子,只要给他毒品,别说儿子,就是自己他都能出卖。随后,就有了那场车祸。
陈瑞斌是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撞死的。他无能为力,甚至感到了一丝解脱。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女儿被温先生安排到国外读书。他用哥哥的身体成功成了死人。然后去美国接受了肾脏移植手术。这一切,温先生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然而,这一切越顺利,陈瑞斌越感觉万分恐惧。因为他无法想象,温先生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等他身体康复,他又回到国内开始制毒。在那个偏僻的焦化厂内,一待就是两年。最近伴随着公安的严厉打击,他们的分销线路被一个个端掉,内部也出现了公安的卧底。等宁涛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个卧底,他知道事情终究要暴露了。
见过了温先生的手段后,他就给自己留了后路。虽然温先生说只让他制毒五年,但是他这些年跟这些毒枭打交道太多,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指望他们遵守诺言,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想先下手为强。
第一步,他给A市公安发了一份供述宁涛罪状的匿名信。在此之前,他就给宁涛发了一封匿名信对他警告。宁涛收到信之后,果然如他所料,马上开始毁灭证据准备跑路。他知道宁涛一定会来找自己,因为只要自己还在宁涛的手里,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他准备等宁涛来的时候杀了宁涛,然后再制造一场火灾,利用他哥哥的尸体金蝉脱壳,然后逃出温先生的掌控,从此自由好好生活。
本来计划天衣无缝,结果温先生的保镖黄家定偏偏提前出现了。他当着陈瑞斌的面,将宁涛带走。临走的时候,给他安排了撤离路线和接应的人。陈瑞斌有些不甘心。他知道温先生急于清除证据,杀人灭口。估计宁涛和马和尚都会死,他的机会来了。他并没有听黄家定的话,而是开始精心布置。他相信,只要计划成功,他就可以逃之夭夭。
此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知道,有人触动了仓库内的红外警报装置。他打开了手机监控。果然,黄家定回仓库找他。他没有按照黄家定提供的路线撤离,黄家定在处理了宁涛和马和尚之后,一定会来这里找他。
此时,陈瑞斌紧张得颤抖了起来。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骗过黄家定,就等于骗过温先生。他不想落到公安手里,更不想落到温先生手里。监控里的黄家定正在打开暗道入口,想进入地下制毒工厂。陈瑞斌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拨通了手机上的一个号码。
此时,监控里的黄家定突然听到仓库里有人喊道:“我在这里。”
黄家定愣了一下,掏出手枪摸黑走了过去。陈瑞斌继续拨通了第二个手机号码,顿时仓库中央燃起了熊熊大火。黄家定经过了短暂的错愕,赶忙脱下衣服打算去扑灭火焰,但是火势很大,逼人的热浪让他无法靠近。
黄家定跑去找灭火器,不过仓库里的灭火器已经被陈瑞斌提前拿走了。黄家定跑到了地下制毒工厂,搬上来一个灭火器。陈瑞斌愣了一下,暗呼大意。
几分钟后,黄家定搬出一个灭火器,朝着尸体狂喷。大火被熄灭。黄家定蹲下看了一眼,显得十分愤怒。此时,黄家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朝着仓库外狂奔而去。
等了十几分钟后,突然一大堆人冲进了仓库。陈瑞斌看到这里,赶忙关闭了手机。然后将手机卡拿出来,扔到了附近的垃圾箱,又把手机扔到了远处的河水里。这才长嘘一口气。
忙完这一切,他觉得心惊肉跳,又觉得无比轻松。长久以来的沉重的包袱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现在,只要能逃到国外,他就可以和这一段不堪的过去告别。在紧张中又等了一个小时,夜已经渐渐深了。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独自徘徊。这时,一辆别克商务车缓缓地停到了广场的边缘,一个人伸出头来用浓重的广东普通话喊道:“是王建国吗?”
陈瑞斌大喜,接应他的蛇头终于来了。于是,他赶忙喊道:“是。”然后,拎着随身的背包就走了过去。
等他走近后,商务车的车门打开。然而,一下冲出来两个壮汉,把他拖到了车内。陈瑞斌在惊慌失措中,看到坐在一侧的温先生。此时,他感觉从头凉到了脚。当车子开动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绝望的苦笑。
第十四章制毒工厂
魏长河走在制毒车间里,沉默着。老赵和秦儒跟在他的身后。先进的设备和成吨的原料、成品堆积在制毒车间后的隐蔽库房里。已经确认此处就是制毒工厂,一直悬在魏长河心里的巨石总算落地。
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技侦的人在仓库的地下发现了制毒工厂。厂子面积很大,配套的设施完善,排出的废气和废水都被焦化厂内的环保设备过滤,隐蔽性极好。
老赵轻声地说道:“焦化厂的资料,我们已经查过了。法人叫冀军,本地人。他应该和宁涛有直接关系。我们已经通缉,不过目前没有他的下落。今天走访了焦化厂的职工,并没有人知道这里有这间制毒工厂。但是,他们大部分都见过陈瑞斌。工人们都以为他叫张兴国,是焦化厂的库管。他平时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很少有人了解他。”
魏长河没有说话。老赵继续说道:“这座焦化厂是村办企业,后来股份制改革就落到了私人名下。年破产倒闭,一直到年左右,才被冀军万买下,重新修缮后在年开业。职工们都反映焦化厂的效益并不好,但是却能按时发工资,从年份上看,一切都和粉冰案吻合。这里就是他们的制毒工厂。”
魏长河回头问道:“颜素的伤怎么样?”
秦儒回答道:“初步诊断为肋骨骨裂和轻微脑震荡,江之永也有轻伤,两人已经被送回到A市医院观察治疗。黄家定右手中弹,昨天晚上连夜在X县医院手术,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安排人24小时监护。等医生告知能出院后,马上转回A市。不过,这个家伙嘴硬得很。”
“回去后,先给他们请功。昨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才抓住了这个杀手,不能寒了他们的心。”魏长河嘱咐道。
秦儒默默地点了点头。魏长河伸手用力地拍了拍不锈钢的操作台,转身离开了。
制毒工厂的暗门设计在仓库的角落里。魏长河刚从里面出来,就看到张昭和杜馨笙两个人正在盯着无人机的投射屏幕看得异常投入。
屏幕里是仓库上方的钢架结构。无人机移动得十分缓慢,果然在昨天尸体摆放位置的左上方的钢梁上有一个无线监控探头。杜馨笙马上站起来,找人将摄像头取下来。然后,研究了半天,没有发现里面有储存卡。她失落地说道:“这种摄像头可以直接通过手机APP实时监控,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信息。”
张昭此时站在被烧尸体的位置向上看,似乎杜馨笙说的他早就猜到了。不过,他并不是在找摄像头,而是其他东西。他对着杜馨笙说道:“把无人机弄到这上面。”
杜馨笙操控无人机飞到了张昭头顶的钢梁上,发现上面有一套电子控制设备,而设备的一头连接的是一个油桶。从视频里看,油桶已经倒下,里面的液体已经排空。张昭马上让人上去把油桶拿下来,他闻了一下,确定是汽油。
现在,毁尸灭迹的证据算是找到了。
老赵问道:“张法医,昨天晚上尸检情况如何?”
张昭说道:“解剖后可以断定,尸体是碰撞三联伤致死,应该是交通事故。和我们在交警队看到的尸检报告一致。不过,开颅取脑后见蝶骨小翼中部有一矢状位骨折线,长约2.8厘米。无生活反应。综合这些判断,尸体被冷藏过。水结冰后体积会膨胀,富含水分及脑脊液的脑组织经长时间零下18度低温冷冻保存后体积明显膨大,导致颅底骨折。另外,在尸体的血管中发现大量福尔马林。说明尸体的保存时间最少有两年,经过DNA信息比对,尸体确实是陈瑞国。”
老赵回头问道:“有陈瑞斌的下落吗?”
秦儒默默地摇了摇头。老赵长叹一声,如果这一切都是陈瑞斌处心积虑的安排,现在超过48小时了,他可能已经偷渡出国,逃之夭夭。
魏长河的脸色铁青。从第一封匿名信开始,警方就被牵着鼻子走,虽然他们成功地瓦解了这个制毒团伙,但团伙的核心成员两死一失踪,始作俑者又逃到国外,怎么看也不像大获全胜。
老赵能理解魏长河的心情,就像当初他千辛万苦找到了假的马和尚,却发现对方已经死了一样。
魏长河问道:“张昭,我听老赵说,你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幕后主使?”
张昭点头道:“是的。其实,自从第二封匿名信出现,我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那封匿名信目的是扰乱我们的视线,不管从哪个方面看,目前我们掌握的这三个嫌疑人都没有法医学基础。如果不是职业干法医的,很难那么准确地将骨片寄给我们。”
老赵问道:“会不会是陈瑞斌?他那么厉害。”
张昭将手里的油桶举起来道:“如果他有法医学的知识,怎么会蠢到在这上面留下了那么多指纹?”
老赵一看,油桶上确实有很多指纹。油桶是普通的食用油塑料壶,上面布满了油污,确实很容易留下指纹。
魏长河道:“你继续说。”
张昭道:“假如我是陈瑞斌,我想利用这具尸体脱罪。在我确认了宁涛和马和尚都已经被灭口的情况下,我会立刻点燃这具尸体,将制毒工厂销毁再逃跑。可是制毒工厂非但没有销毁,反而是等黄家定到了这里才点燃尸体。这说明他点燃尸体并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黄家定看的。既然如此,说明黄家定背后应该还有人操纵。黄家定杀了马和尚后一路到了这里。显然,他知道这里有制毒工厂。他目的明确,就是来找陈瑞斌的。更加重要的是,无论是马和尚还是宁涛,包括这个陈瑞斌,他们都没有实力操纵这个规模庞大的制售毒团伙。”
魏长河听到这里,眉头紧皱。他知道,要证实这一切,只需要审讯黄家定就可以了。他沉思片刻后道:“黄家定是个硬茬子,我去会会他。”
秦儒在张昭说话的时候,一直躲在远处打电话。这个时候,他匆忙跑过来道:“魏局,黄家定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医院被人24小时看守着,怎么可能死了呢?一旦他死了,警方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又断了。
一医院赶去。医院,夜幕已经降临。随后,他们就在病房里看到了黄家定的尸体。今天早上,秦儒亲自跟医生确认过黄家定的伤势不严重,黄家定的主治医生也在这里,见到他们也是一脸委屈,反复跟秦儒说不关他的事。
他最后一次来查房的时候,黄家定还好好的。
秦儒马上去询问看守黄家定的人,他们也一直没有发现异常。傍晚时给黄家定送饭才发现他已经死了。病房是干部病房,里面是一个死胡同。出入口只有一个,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亲自下令布设了两道门禁。一道在走廊口,一道在病房口。如果有可疑的人进入,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张昭进入病房,看了一眼黄家定。他的唇、指甲青紫。拨开他的眼皮看,双眼结膜有出血点。尸斑已经出现,呈鲜红色。于是,他马上测量了一下肛温。病房在干部住院病房的四楼拐角,医院用的是暖气,可以排除一氧化碳中毒。
他抬头说道:“这种鲜红的尸斑一般考虑呼吸功能障碍性毒物中毒。排除了一氧化碳中毒,那氰化物中毒的可能性很大。”
秦儒是个老刑警,一听氰化物,当即问道:“死亡时间呢?”
张昭道:“下颌和颈部尸僵出现,尸斑也出现不久,结合肛温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秦儒愣了一下,也就是说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死亡的。在外值守的人员一直到晚上六点左右才发现他死亡。这让秦儒不由得火大。不过,他强压着怒火问那些值守人员道:“四点半左右有人出入吗?”
带队的老张马上说道:“没有啊秦队,我们十几个人盯着这里。就是苍蝇都飞不进去,怎么可能有人来杀他呢?”
窗外安装着防盗窗,从窗户进来是不可能的。秦儒马上去保安那里看监控。结果整个下午并无人进入。此时张昭找到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塑胶证物袋,对着秦儒道:“不用找了,刚才在他的喉咙里找到了这个。他服毒自尽了。”
证物袋里装着一枚已经被咬破的软胶囊,秦儒诧异地问道:“这东西藏在哪里的?不是羁押之后就严格地搜过身了吗?怎么没有发现呢?这些搜身的人干什么吃的?”
张昭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他没有说话。秦儒抱着双臂在地上走了一会儿后,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让他后背发凉。他不动声色地支开了身边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张昭。不过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手蘸着水杯里的水画了一个问号。
张昭也蘸着杯子里的水,写了两个字:内鬼。
秦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等秦儒挂了电话,他对着张昭说道:“陈瑞斌刚才电话自首。”
张昭听到这里,那张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诧异神色。
第十五章末路
陈瑞斌坐在一处荒凉的山冈上,沉默着。秋末冬初的寒风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放眼望去,黄土高原千沟万壑,万物萧索,一片了无生机。起起伏伏一片漆黑的山脉中,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待了两年的焦化厂。因为那里灯火通明,他从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悲怆。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幻想偷渡出国和家人团聚。而现在,他不得不回到这里,完成他最后的宿命。此刻,他胸膛里堵着很多东西,想说出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昨天晚上,当他看到温先生的时候,就知道精心策划的逃生计划失败了。哪里出了破绽,他不得而知。温先生怎么在J市找到他,也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凭借他一身的制毒本事,温先生不会杀他。只要活着,他觉得就有机会。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是完全没有料到。温先生将他带到城外后,让他接了一个电话。他没有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是他的女儿陈丹。陈丹说今天突然有人来找她,说陈瑞斌有事找她,可陈瑞斌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电话那头,陈丹问陈瑞斌,找她到底什么事?
陈瑞斌明白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全家一直在温先生的掌控中。温先生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应该负全部责任。如果不是他寄出那封匿名信,宁涛和马和尚都不会死,他的制毒大业也不会停。如今,温先生每天都要承受上百万美金的损失,所以,温先生让他回去结束这一切。
陈瑞斌傻眼了,他有什么本事结束这一切?他辩解,警察早就已经盯上了宁涛,宁涛落网是迟早的事情,他只是被逼无奈。温先生却冷笑着告诉他,如果不是他寄出的那封信,温先生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宁涛和马和尚,制毒工厂会被转移。如果他当时听了黄家定的话,按照路线撤离,也已经到了国外。警察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找到线索。但因为他的愚蠢,制毒工厂被暴露,黄家定被抓,而温先生也有被暴露的危险。
陈瑞斌听完,无言以对。他做了如此多的毒品,自首也是必死无疑。没有他,谁给温先生接着制毒?温先生告诉他,他那套制毒的程序经过两年多的监视,已经有人彻底地掌握了,这个不需要他操心。这次自首,主要任务就是揽下所有的罪名后自杀。
作为条件,温先生会保证陈瑞斌女儿的安全。没有等陈瑞斌回答,他就被拖了下车,在两个人的胁迫下,风尘仆仆地回到了X县。临别的时候,有人给他穿上了一件炸弹背心。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拉开大衣看了一眼,炸弹的倒计时还有40分钟的时间。他悠然地点了一根烟,开车朝着焦化厂而去。
车还没有抵达焦化厂,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陈瑞斌看了一眼,这里是村里的居民区,在这里爆炸难免会误伤无辜。于是,他干脆狠踩了一脚油门,车直接冲向了焦化厂。到了焦化厂门口,陈瑞斌停下车,焦化厂内的警察和他身后的警车已经将他团团包围。
陈瑞斌缓缓打开了车门,然后弯腰举起双手走了出来。四周警灯闪烁,让他几乎都睁不开眼睛。有两个警察想把他按住,他当即喊道:“退后,都给我退后。”说完,拉开风衣露出了里面的炸弹背心。
在场的所有人马上向后退去。秦儒此时已经下了车,魏长河跟在他身后。秦儒赶忙拦住了魏长河道:“魏局,这里太危险了。”没等他说完,魏长河就推开他走了过去。
张昭跟在魏长河的身后。追捕陈瑞斌没有费多大力气。一路监控看下来,很快就找到了他。张昭很意外,陈瑞斌明明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此时回来干什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瑞斌脸色苍白无比。此时,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看了一眼远处的仓库,然后开始朝里面走去。
四周的警察没有得到命令,只能跟着他一起后退。等到了仓库门口的时候,陈瑞斌终于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了地上。一时间,内心数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此时,秦儒喊道:“陈瑞斌,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陈瑞斌没有作声。几分钟之后,他擦了擦眼泪,颤巍巍地挣扎起来,冷笑道:“别跟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一套了。按照我们国家的刑法,制作甲基苯丙胺50克就能判死刑。这样算的话,你们就是枪毙我千万次也不够。”说完,他哈哈大笑,然后剧烈咳嗽了起来。
等了好久,他才停止了咳嗽,对着秦儒道:“我查过资料,你们公安新中国成立后破获最大的涉毒案件也没超过5吨的。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们,我身后的仓库每天都能制造一吨左右的高纯度甲基苯丙胺。七百多个日夜,你们算算制造了多少毒品?你们别不信,自从‘粉冰’出现后,市面上的毒品价格被我压低了三分之二。不仅如此,我的毒品远销美洲、欧洲和澳洲。恐怕我的名字会在人类的犯罪历史上留下大大的一笔。活到这个份上,你还指望我跟你们坦白从宽吗?”
秦儒听到这里,有些无言以对。当了一辈子警察,竟然被一个制毒的犯罪分子给问住了。魏长河怒道:“陈瑞斌,你是不是觉得很自豪?不过,我却可以告诉你,你制造的那些毒品导致成千上万的家庭妻离子散,无数人因为你的毒品走上了迷途。扰乱社会秩序,干扰国家治安。你说得很对,枪毙你一万次都不够。不过,我知道你并不是幕后真正的操控者,你现在还有赎罪的机会。”
陈瑞斌歇斯底里地喊:“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又没有让他们吸毒,有需求就有市场。我只不过利用自己的才学赚了点钱罢了。你应该就是魏长河吧?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要是没有我,你们还在跟无头苍蝇一样满世界地找毒枭呢。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粉冰’是我研制的,马和尚和宁涛都是我的手下。我现在投案自首,算不算是戴罪立功?”
魏长河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张昭,他径直走向了陈瑞斌。陈瑞斌还真没见过不怕死的。他喊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引爆了。”
张昭却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走到他的身边,抬起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抽得陈瑞斌都愣住了。他诧异地望着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张昭没有理他,专心看着他身上的炸弹背心。陈瑞斌反应过来,揪住他怒道:“妈的,你找死是不是?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张昭瘦弱的身躯被他摇晃得差点摔倒,但张昭依然面无表情。看到陈瑞斌情绪激动,四周的人纷纷举起枪。魏长河、秦儒、老赵气得七窍生烟。张昭突然跑出来,让现场变得剑拔弩张。
作为当事人的张昭十分平静。他稳住了身形,死死地盯着陈瑞斌,把手按到了炸弹电路板上的麦克风上,他说:“恕我直言,你没有勇气引爆身上的炸弹。我知道你的计划,我也同情你的遭遇。你确实罪该万死,可现在死也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
说完,张昭挣脱了陈瑞斌,转身离开了。
这么荒唐的行为,看得四周人傻眼了。张昭回到了秦儒身边。几个领导刚要发作,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快去调用信号干扰器。那个炸弹比较复杂,我大概看了一眼,至少有三个回路。第一回路是定时器,第二回路是他的脉搏和束缚装置,第三回路不排除能遥控爆炸,因为我看到里面有监听设备。”
秦儒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打电话联系排爆专家。信号干扰器现场就有,当时是为了抓黄家定用的,还没有撤走。等技侦的人将信号干扰器弄过来打开,张昭马上回到了陈瑞斌身旁。
陈瑞斌一直愣着没有动。张昭让他将外套脱掉,然后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对着他说:“我完全没有把握能拆掉你身上的炸弹。计时器只剩下了20分钟。因为这里是X县,排爆专家最快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到。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现在想说什么可以说了,因为遥控信号已经被屏蔽。”
陈瑞斌惨然一笑道:“我今天没有指望能活着走出这里。年轻人,你走吧。我罪孽深重,你没有必要给我陪葬。”
张昭没有说话,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陈瑞斌身上的炸弹,额头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炸弹,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炸弹重量至少有五公斤。一旦爆炸,陈瑞斌绝对活不了。
排爆工作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技术工种。制作炸弹的人不会留下一蓝一红两根线给你剪。眼前的这个炸弹只有一块电路板,张昭完全弄不懂它的原理。两分钟后,张昭放弃了,他直接问道:“你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陈瑞斌愣了一下,冷笑一声:“我要能告诉你,你觉得我今天会来这里吗?”
张昭说道:“我知道你没有选择。可是,你的家人还有选择。我不认为他们在你幕后老板的庇佑下能真的安全。”
陈瑞斌冷静地说:“我就是幕后老板。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幕后老板,再没有别人了。”
张昭笑了一声:“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要真是幕后老板,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再说,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你想用你哥哥的尸体骗他,现在看来一定是搞砸了。难道你就不想报仇?”
陈瑞斌竟然被张昭逗笑了。他正色说道:“孩子,报仇有意义吗?”
张昭说道:“有。我说的报仇并不是报私仇。你要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咎由自取,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他这样的人罪孽滔天,死有余辜。你要想清楚,你这悲惨的一生都被他所害,难道临死你还要为虎作伥?说出他,我们将他绳之以法。”
陈瑞斌苦笑道:“那我的女儿怎么办?”
张昭道:“他会因为你的死而金盆洗手吗?有句话叫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他继续制毒贩毒,总有一天会被逮住。难道要让你的女儿给他陪葬吗?你是化学家,数学应该不错。你觉得他有多大的概率能够一辈子逍遥法外?只要你提供的信息足够有用,我们会在境内抓住他。那个时候,你的女儿才是真的安全。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陈瑞斌还是很犹豫。张昭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做了最坏的打算。在你最坏的打算里,一定有跟他玉石俱焚的方法。这些年你一定有他的把柄,好在翻脸的时候用来要挟他。这是你的机会,一个亲自报仇的机会。你真的没时间了。”
陈瑞斌低头看了一眼定时器,上面仅仅剩下了8分钟。他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为你的无知和勇气感到欣慰。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们没有多少胜算。”
张昭不以为然,他拿出一把钳子放到陈瑞斌马甲的束带上。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回路,一旦被剪断,陈瑞斌和他必死无疑。张昭幽幽地说道:“我们不需要胜算。我们只需要维护正义的决心和与黑恶势力斗争的勇气。你要是不说,我就剪断束带,我们死在一起。”
陈瑞斌愣住了。明明炸弹是在自己身上,怎么感觉反而受到别人的威胁?他苦笑了一声道:“你这是何必呢?”
张昭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陈瑞斌犹豫着,不过看到张昭身乌泱乌泱的警察还是摇了摇头,突然他一把揪住张昭的领子,恶狠狠地吼道:“我都说了,我就是整个粉冰案的策划者和实施者。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懂?滚,给我滚开。”
张昭发现陈瑞斌让他滚,但是却在拉他靠近。他明白过来,一下抱住了陈瑞斌,两个人滚倒在地,陈瑞斌气喘吁吁地小声说:“网易邮箱,密码一样。”
话一说完,陈瑞斌用力推开了张昭,疯狂地朝着仓库冲了进去。其他人刚要追,反应过来的张昭赶忙拦住了他们道:“别去!炸弹要炸了!趴下!”
果然,过了十几秒,仓库里传来一声巨响。骇人的气浪瞬间将仓库四周的泡沫板掀飞,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巨大的黑云冉冉升空。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张昭知道,陈瑞斌这次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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