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的女人
冯新明
女人爱说话,是大多数人的共识。这一特殊技能,从幼儿时期就开始表现出来,但凡女孩,学会说话的时间总比男孩子早,也比男孩子口齿伶俐,小嘴叭叭起来没有个停的时候,最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就是动力,尝到了爱说带来的甜头,越发能说。
女人是感性动物,容易受情绪左右,哭起来和说起来像脱轨的列车,别人控制不了,自己也不能控制,且肚里多不藏事,只要是看在眼里的东西,就像钻进眼里去的虫子一样,不想方设法放出来是很憋得慌的,散布一圈回来,便觉神清气爽,像分娩之后一样的轻松舒坦。
又因为力量上和男人的悬殊,造成的社会及家庭地位上的差异,使得女人在重大事务上话语权极度缺位,只能在男人和孩子、针头线脑和锅碗瓢盆之间长此以往。枯燥的生活让人压抑,于是,说话便成为女人发泄压抑情绪的唯一出口。
试想,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男人东征西战、走南闯北,而女人始终被软禁于厅堂灶间,终其一生迈不出方圆十里。追溯到最早的原始父系氏族社会。那时候就开始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男人负责狩猎养活女人和孩子。狩猎要绝对保持安静,屁都不敢大声放的,更不要说说话。这几乎是男人们的日常了。狩猎回来之后,男人已经累成狗,不说了,开饭!吃食物时嘴占着,想说话也说不了,吃完又累了,倒头就睡,天明了继续,日复一日,很少有说话的机会,日积月累,便养成寡言少语的习惯。而女人就不同了,女人平时多和女人、孩子在一起,孩子都淘气,管理孩子少不了动嘴,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吼那个,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原始人都穿树叶兽皮,饮毛茹血,吃血乎拉嗞的肉食,不需要洗洗涮涮,又没有什么家务活儿,难免无聊寂寞,几个女人扎在一堆叽叽喳喳说上一通话,这一天也就过了,既打发了无聊寂寞的时光,又让语言功能得到极大发展。
?因此女人爱说话,也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男人也有话多的,话多的男人,人叫“婆娘嘴”,是带嘲讽意味的,言下之意男人话多了就像个女人,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
男人偏理性。十个男人凑一堆,有两三个爱说的,剩余的人就不大愿意张嘴,偶尔插个言,一言不合立马闭口不言,不做无谓的辩解,当听众既不得罪人又不惹事非,串门子谝闲传是为消遣,争高论低非但没有意义,再惹得脾气上来和人干上一仗弄个鼻青脸肿不太划算,省了精力腾出嘴来抽抽烟喝喝水,再实惠不过。
女人就不同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之间是有某种神奇感应的,一个女人一旦感应到另一个女人的磁场,语言神经便会瞬间亢奋起来,就像干柴遇上了烈火,收音机装上了新电池,爱唱戏的听见了胡琴梆子,俞伯牙遇见了钟子期,脊背痒碰见老榆树,打瞌睡刚好遇见了绵枕头,不碰撞出一股火花是怎会对得起这场遇见。场面随便脑补一下,都是惊天动地的,那就是戳翻了的麻雀窝,功率开尽的扩音机,群口相声,我是演说家+笑傲江湖+脱口秀大会大型直播现场。
?同是两个人相遇,男人之间:
“咋去?”
“东头!”
“弄啥?”
“没事!”
一问一答的同时,脚步没停,甚至头都不会扭转,吐出的字像嘴里吐出的烟一样在身后扭作一团,人都走出很远了,只有那股烟还在老地方依依不舍地慢慢飘散。
如果是两个女人,则有可能是这样:
“弄啥去呀?嫂子。”
“再包提了!我夜天在地里拾哈一把小蒜,想哈耐小蒜绿绿的,咋些红辣子拿油一泼吃起美太,再打些搅团就上吃更是美的没法说,就打了一锅搅团,没想到我那个货奏了一点烂怂活回来,看我打的搅团,训的就像烟筒,说外东西是哄上坡,日弄人哩!到地里放两个屁都没劲了,嘴吹脸吊的说不吃,我说你不吃了去个球!一年也吃不上几回,我吃一半回你就嘴吹脸吊的,爱吃啥自己奏去!你说这货也是犟,给自己剁了一碗驴蹄子,嫌搅团吃了不耐实,这哈美咧!吃得不消化了,喊叫胃疼,叫我到卫生室给他买点药去!”
“咦~,才没彩!男人都是外式子,奏点啥就有了功劳了!不爱吃这不爱吃那的。你今儿穿这个裤子还嘹太,在阿达买的?多少钱么?”
“拼多多上买的,不贵,才29.9,还是叫小民家女子给我买的,你看这好?”
“好么,哎~,小民家女子可回来了?我听人说可跟女婿要离婚哩,这娃咋这样呢!”
“就是的,(小声,贴耳)我听说可搭哈个有钱的,那男的两个娃了!”
“我知道!那男的都能给她当达了,嘻嘻嘻嘻”
“哈哈哈”
“唉!不跟你谝了,叫我赶紧去,回去迟了可批囔哩!”
“咦~,我也赶紧回呀!我的米汤锅怕可溢咧!”除了狼在勾子后头撵,没有什么能让两个女人见面不谝一阵闲传。
?外婆也爱说话。有她在就有热闹和开心。
小时候在外婆家,天不明外婆就会起床,摸黑在院里屋里开始忙活,边忙活边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话:唉!没面了!这才是几时推的面,这么快就吃完了。娃娃都嫌面黑,我也爱吃白面,咱粮食不宽展么!“叫我赶紧把柴抱回来,我看这天不保险,下点雨几天又没啥烧了。”“咦~,你看这娃睡个觉满炕滚,不是炕墙挡都能跌到锅里去。唉!这才几时穿的鞋呀!后跟都踏烂了,姊妹几个哩,你都不知道你妈能纳得过来纳不过来,我是纳不了了,眼花的看不着,连针都穿不上。”“咕咕咕,老花花鸡你跑快些,迟了叫人家吃完了,唉!你恓惶的也老了。去去去,你这死公鸡,又不下蛋还吃那么多,杀的吃你的肉呀!”印象最深的一次,半夜被外婆的说话声弄醒,朦朦胧胧看见外婆坐在炕角角打着盹,自己和自己说着话:“唉!你说我咋命苦的,人家生三五个女子都好好的,我就你妈一个女子,还是那么个身体,你说你自己身体不好就算了,还把娃娃都害的跟你一样,以后咋弄呀!我活着还能给你缝缝补补,给娃做个棉衣裳,我死了你把娃冻死呀!唉!女婿怪我,嫌弃你,我能咋,我奏死奏活连一个好脸都不给我,我是遭了啥孽呀!”有时候在地里一个人干活,外婆也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看今年这黄豆长得好成啥了,怂老汉硬要种绿豆,今年这天你没看,后季雨水肯定多,种绿豆烧柴去!”我那时候小,就觉得很奇怪,问外婆:“你和谁说话呀?”外婆说:“和自己说呀!和自己说话鬼怪就会以为你不是一个人,就不敢接近你,病呀灾呀的就不会缠上你。”外婆目不识丁,从没进过学堂,但她在我眼里就是一本极厚重的书。她一生多灾多难,不知道什么叫“信仰”,但她坚信“天爷长眼窝哩”,尽管这“天爷”从没放过她,从没忘记对她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打击,直至她生命的最后。
爱说的女人,是生活的调节剂,也有说催化剂的。少有心机,嘴上没个把门的,说的话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啥,只过嘴不过脑,爱说也会爱笑,嗓门儿大,说到热闹处还爱拍大腿,别人还没笑,先把自己惹得笑出鹅叫声。爱说的女人,心也软。刀子嘴,豆腐心,和谁拌了嘴也不计较。除了说话专注,再没有专注的时候,会因为爱说炒菜忘了放盐,上街忘拿钥匙,甚至错过接孩子放学的时间。会被丈夫骂,婆婆白眼。
爱说的女人,有时候叫人烦,有时候几天不见,又像少了个啥。
?作者:冯新明,宜君县尧生镇西舍村人,73年生的牛。有手有脚,肌肉萎缩。想法挺多,半生蹉跎。有口不能大声言,故将心事诉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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