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公鸡 >> 公鸡介绍 >> 一窟鬼癞道人除怪民间故事
南宋绍兴十年(公元年),有个名叫吴洪的秀才,从福州到临安(今杭州)参加科举考试。本来希望一举成名,怎奈时运未到,名落孙山。他手头已没有了回家的路费,何况,也没有脸面回家乡去,便在州桥下租了一处房子,开了个小小的学堂维持生计。准备等到三年后,再次参加考试。
转眼一年过去,多亏附近人家,都把小孩子送来让他教,他手边倒还积攒了点钱,算是过得去。
有一天,吴洪正在学堂里,忽然门帘一掀,一个人走了进来。吴洪抬头一看,来的是半年前搬走的邻居王婆。王婆能说会道,专靠替人做媒过日子。吴洪向她作了一个揖,说道:“好长时间没见了,婆婆如今住在哪儿?”
王婆说:“我以为先生已忘了我哩,如今我在钱塘门里住。”
吴洪问道:“婆婆看起来精神不错,高寿多少?”
王婆回答说:“老身已有七十五岁了,吴先生今年多大?”
吴洪说:“我二十二岁了。”
王婆说:“你才二十二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的人。想必是每天太费心神了!据老身愚见,先生该娶个媳妇相伴才是。”
吴洪说:“我也有这个心思,并且托过几个人说媒,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王婆道:“这种事全在缘分。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老身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一门好亲事。那娘子不仅貌美,而且能写会算,精通各种乐器。又是大官府出身,她嫁过来,还带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和一个随身的侍女。她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嫁一个有作为的读书人。吴先生是否愿意?”
吴洪听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说道:“如果真有这样一门亲事,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个小娘子如今在哪里呢?”
王婆说:“这个小娘子,原来是秦桧太师府中一个判官的小妾。两个月前从府中出来,不知有多少人上门说亲,有在朝廷各部门任职的,有在皇宫当差的,也有开店铺做生意的,但她却一门心思想嫁个读书人。她没有了爹娘,只有一个叫锦儿的侍女跟着她,所以,婚姻由她自己决定。因为她会各种乐器,所以,太师府的人都叫她李乐娘。如今住在白雁池她干娘家。”
两人正在说着,只见风吹起门帘,一个人从门前走了过去。王婆说道:“真是巧得很!你看见刚才过去的那人了吗?她就是李乐娘的干娘,姓陈。”
说着,便赶出门去,叫一声:“干娘!”那陈干娘见是王婆,便停下脚步。王婆问她:“你家小娘子说成亲没有?”
陈干娘转回身来,回答说:“快莫说起她!又不是没有好人家上门来说亲,只是她执拗着,口口声声只嫁读书人。一时之间,哪有这么凑巧的?”
王婆说:“我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不知小娘子她肯不肯?”
陈干娘问道:“你说的是谁?”
王婆把陈干娘拉进屋子来,指着吴洪说道:“我想让小娘子嫁给这位官人,你看好不好?”
陈干娘笑着说:“不要取笑,若能嫁得这个官人,她恐怕求之不得哩!”
吴洪被两个老婆子说得心花怒放,早早把学生放了,锁了门,邀两个老婆子上街去,由他作东,请她们喝酒,以求促成亲事。
酒过三杯,王婆起身说:“吴先生既然中意这门亲事,就麻烦干娘向小娘子要一个生庚帖子。”
陈干娘说:“老身正好有现成的在这里。”
说着,便从身上摸出一张生庚帖子来,交给王婆。王婆又说:“干娘,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旱地上淌不得水。你就约个日子,把小娘子和锦儿带到梅家桥下的酒店中,我领吴先生来看看人,怎么样?”
陈干娘爽快地答应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三天后,你们尽管来看人就是了。”约好之后,吴洪付了酒钱,与二位老婆子分手,各自回家了。
到了相亲那天,吴洪换了体面的衣服,把学生放了假,径直朝梅家桥下的酒店赶去。远远地,就看见王婆子在酒店门口等他。两人进入酒店,上了楼,陈干娘早已在那里,迎接他们坐了下来。吴洪急切地问:“小娘子在哪里?”
陈干娘说:“小娘子和锦儿都在东边雅间里。”
吴洪走过去,用舌尖轻轻舔湿窗纸,向里面偷看。
这一看不打紧,他差点儿叫出声来:“两个都不是人!”
为什么不是人?因为他看到那两个女子都美貌异常,那娘子仿佛是南海观世音菩萨,锦儿则像是玉皇大帝殿下的侍香玉女。吴洪一时竟看呆了,直到王婆过来拉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回到座位上去。陈干娘问他:“官人觉得怎么样?”
吴洪说道:“我是求之不得,不知小娘子是否愿意?”
陈干娘说:“她如果不愿意,就不会到这里来让你看了。”吴洪一听这话,欣喜万分。一桩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没过几天,吴洪便把李乐娘娶了过来。两人就像有前世姻缘一样,朝欢暮乐,如胶似漆。真是:“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
有一天,正好是月半日,按照惯例,学生们要早早来拜孔子像。吴洪对乐娘说:“今天学生来得早,我先起床了。”
他起床穿好衣服,从厨房过来,一眼看见锦儿,背脊上披着头发,一双眼晴斜瞪着,颈项上还有血污。吴洪吓得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乐娘听见叫声,立即从房里出来,锦儿也出来了,把他扶起来。等他慢慢苏醒过来,乐娘问道:“丈夫,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
吴洪碍于自己是一家之长,不好说看见锦儿怎么怎么样。何况,他见锦儿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更不好信口开河,只以为自己一时看花了眼。所以,就摇摇头说:“我起来时少穿了件衣服,被冷风一吹,忽然晕倒了。”
锦儿听说,连忙去烧了些姜汤来让他喝。不一会儿,就没有事了,只是心中毕竟有些疑惑。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到了清明节。学生们都放了清明假在家,吴洪闲着没事,就给乐娘说,自己要出去走走。乐娘也没拦他,只是叫他早点回家。吴洪答应了妻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到外面去闲走。他信步走过万松岭,到西湖南边的净慈寺去看了一阵,转身出来。这时,对面酒店的一个堂倌跑过来,对他说道:“店中有位客人,叫我请官人过去喝酒!”
吴洪跟着堂倌进了酒店。原来是他的一个熟人,名叫王七,是临安府的一个小吏。因为他排行第三,所以,人称三官人。两人相见,互相行礼。三官人说:“我看见你二个人在闲逛,所以请你过来一块儿喝酒。”
吴洪问道:“三官人要到哪儿去?”
三官人心中想道:“这位先生新娶个美貌娘子在家里,我来捉弄他一番。”
便回答说:“今天清明节,野外景色宜人。早上,我家看坟的人来说,坟地桃花开得正艳,家酒也酿熟了。我们一起去那里喝几杯,怎么样?”
吴洪想了想说:“好吧!反正我也闲着。”
两人走出酒店,顺路走到苏公堤上,只见风和日丽,游人如织。到了南新路口,二人乘一条船,到毛家步行上岸。又走过玉泉龙井,才到了王七家的坟地。那坟地在西山驼献岭下。看坟人张安一见他们,连忙跑过来迎接。三官人叫张安弄些点心和酒来,两人到坟地旁的一个小花园内开怀畅饮。
风光旖旎,又是自家刚刚酿熟的新酒,喝起来尤其舒畅,二人不觉都喝得大醉。看看天色,早已红日西沉,玉兔东升,江上渔人罢钓,牧童骑牛归村。
吴洪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叫声:“糟了!怎么天这么快就黑了?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
三官人心里暗自好笑,拉他坐下,说道:“急什么?再喝一杯,我们一起走。我们过驼献岭,到九里松路上的妓院去过一夜。”
吴洪心里暗自叫苦,想道:“现在回去,赶到钱塘门时,也进不了门了。”只得再喝了两杯,然后与三官人手挽着手,上驼献岭去。
事有凑巧,他们刚刚走到岭上,云生东北,雾锁西南,突然下起一阵大雨来。二人无处躲避,冒雨前行了数十步,才见到一个小小的竹门楼。三官人说:“我们就在这里躲一躲雨。”
两人顾不得多想,便冲进竹门楼去了。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野墓园,除了竹门楼,里面并没有可以遮挡风雨的地方。两人只好缩在竹门楼下面,等雨停了再走。
这时,雨下得正大,他们突然看见一个狱卒打扮的人,从竹篱笆翻过来,进入墓园,然后爬到一座坟墓上,叫道:“朱小四,你这家伙出来,有人传唤你,今天该你这家伙好受了!”
墓中有人答应:“阿公,小四就来!”
不一会儿,只见墓上土开,跳出一个人来,被那狱卒模样的人押着走了。吴洪和三官人看得分明,吓出了一身冷汗,缩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看看雨停了,二人又走。地下又滑,心里又怕,心头就像有小鹿儿跳,一双脚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后面好像有千军万马赶来,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两人跑到山岭顶上时,只听耳畔空谷传声,旁边树林里一阵棒子打人的声响。突然,墓园中那两个人又从树林里出来了,依然是狱卒模样的押着从坟墓中跳出来的。吴洪和三官人见了,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好在侧边就有座破败的山神庙。两人急忙钻了进去,转身把庙门关了,用身体死死地抵着,气也不敢出,屁也不敢放。
这时,他们听到两个人从外面走过去。一个声音说:“打死我了!”
另一个声音说:“打你活该!你这家伙,许了我人情,又不还我,怎么不打你?”
声音渐渐去得远了,三官人才轻声说道:“刚才走过去的,肯定就是墓园里那两个人。”
吴洪埋怨三官人说:“你没事拉着我在这里受惊吓,我妻子在家中还不知怎么盼望我?”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两人吓得缩成一团,不断颤抖。
只听门外有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开门!”
两人听是女人的声音,便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却说道:“三官人,你好大胆子!竟然把我丈夫带到这荒山野岭来过夜,害得我和锦儿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
吴洪一听是妻子的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想道:“她们怎么会知道我和三官人来了这儿?莫非她们也是鬼?”
于是,他也不敢作声。只听外面又说道:“你们再不开门,我们就从门缝里钻进来了!”
两人听他这样说,白天喝下去的酒,顿时都变作冷汗冒出来了。只听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姐姐,不是锦儿多嘴,不如姐姐先回去,明天姐夫自然会回来的。”
先前的声音又说:“锦儿,你也说得是,我们就先回去吧!”接着又朝门内叫道:“三官人,我们先回去了,明天一早,你一定得把我丈夫送回来!”
两个哪里敢应她?直听到外面的人渐渐远去了,三官人才对吴洪说:“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妻子和侍女锦儿竟然都是鬼!看来,这里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们还是走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打开庙门,望望天色,约摸五更左右,岭上还没有人行走。他们从山岭上往下走,离山岭脚下大约还有一里地时,突然从路旁林子里冒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陈干娘,一个是王婆。二人说道:“吴官人,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和三官人从哪里来?”
吴洪一看,感到莫名其妙,突然醒悟过来,说声:“这两个老婆子也是鬼,我们快走!”拉着三官人就朝山岭下狂跑,如同獐奔鹿跳一样。后面那两个老婆子,只是慢慢地赶来,并不急于追逐。
二人跑下山岭,回头看看身后,那两个老婆子还没有追来,才稍稍放慢了脚步。吴洪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一夜惊吓,又没有吃一点东西,肚中饥饿,怎么能够见到个活人来冲一冲鬼魂,吃点东西才好!。”
正在说着,便看见岭下有户人家,门前挂着酒招。三官人说:“我们就到那儿去喝点酒,一来御寒,二来壮胆。也可以躲一躲那两个老婆子。”
两人匆匆跑进酒店,只见一个酒保,头戴牛胆青头巾,身裹猪肝赤肚带,满脸杀气,站在那儿。三官人问道:“你的酒怎么卖?”
酒保冷冷地说:“还没烫呢。”
吴洪说:“那就先来碗冷酒吧!”
酒保却不说话,不出气,只是站在那儿。
三官人拉了拉吴洪的衣袖,说道:“你看他面无表情,两眼发直,肯定也是个鬼,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阴风刮来,刮得他俩连眼晴也睁不开。风过时,睁眼一看,哪有什么酒保和酒店,两人都站在一个墓堆上。两个吓得魂不附体,又是一阵狂跑,终于跑到九里松路,见到了人烟。两人乘了一只船,直到钱塘门,上了岸,然后分手。三官人回家去,吴洪则往钱塘门内走,去打听王婆的家,想看看王婆是否在家中。好不容易打听到王婆的家,来到门前,却见门锁着。向周围的邻居打听,邻居说:“王婆已死去五个多月了。”吴洪一听,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再到陈干娘家去看看。
于是,他离开钱塘门,过了梅家桥,到白雁池边来。找到陈干娘门前,只见大门被十字竹竿封着。向邻居打听,都说已死去一年多了。这时,他越发肯定这些人都是鬼了,包括自己的妻子和侍女。想到这里,他连忙离开白雁池,向州桥赶去。回到家门前,只见门也锁着。他向邻居打听:“我妻子和锦儿去了哪里?”邻居说:“昨天你出门后,你娘子和锦儿也出去了。我们问她俩去哪里。娘子说,回干娘家去。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吴洪听后,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站在那儿发愣。
正在这时,一个癞道人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吴洪,说道:“先生妖气太重,遇到鬼了。我替你早早断除罢,免生后患。”
吴洪连忙请癞道人进屋,安排香烛符水。安排就绪后,癞道人便做起法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突然出现一位神将,身穿金甲,手握长剑。神将向獭道人行礼,问道:“真君有何吩咐?”
癞道人说:“你去把在吴洪家兴妖,在驼献岭作怪的,统统都给我抓来!”
神将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只见一阵风起,真是:
无形无影透人怀,二月桃花被绰开。
就地撮起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
风过处,一个个鬼怪都被带来了,癞道人一一审问。原来,李乐娘的确是太师秦桧府中判官的小妾,与判官有了身孕,生孩子时死去,变成了鬼。侍女锦儿,因为判官夫人妒色,把她毒打了一顿,她气不过而刎颈自杀了,变成了鬼。王婆是得水肿病而死的鬼;陈干娘是在白雁池洗衣服,落到水中被淹死的鬼。至于驼献岭上墓园中出现的那两个人,原本是替人守坟的,后来得痨病而死,变成了鬼。在山岭下开酒店的酒保,则是得伤寒病而死的鬼。
癞道人审问清楚,便从腰间取出一个葫芦来。那葫芦,在人看来,就是个葫芦;但在鬼看来,则是酆都地狱。癞道人作起法来,那些鬼个个抱头鼠窜,都进了葫芦中。癞道人封住葫芦口,对吴洪说:“你去把它埋在驼献岭下。”
说罢,癞道人把拐杖向空中一抛,拐杖便变成了一只仙鹤,癞道人乘鹤而去。
吴洪赶紧下拜,望空叫道:“吴洪肉眼不识神仙,情愿相随出家,望真人放度弟子!”
只听癞道人说道:“我是上界的甘真人,你原本是我背日采药的弟子。因为你凡心未净,中途有迟悔之总,所以堕落。今生罚你做穷秀才,并让你备尝鬼趣,消遭你的色情。如今你既然已经看破,便可离尘修道。十二年后,我会来度你。”说罢,便化阵清风不见了。吴洪从此出家,云游天下。十二年后,在终南山遇到了甘真人,便跟随甘真人而去,成了神仙。
说明:本篇根据《警世通言》卷十四的同名小说改写。
《京本通俗小说》题为《西山一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