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

尚德琪丨长虫

发布时间:2023/3/19 9:09:28   
长虫.mp:11来自掌中庆阳

小时候,每年夏秋季节,都会有长长短短的蛇从我家窑洞的崖面子上掉到院子里。我最担心的是,它一扭一扭地从门槛底下爬进窑洞里。

不知道为什么,蛇最怕的是鸡。农村有人说,鸡是蛇的舅舅,但无从查考。所以,只要蛇掉到院子里,我们就急急忙忙在蛇附近撒些谷子之类,把鸡叫来。果然,老公鸡一见蛇,马上就会兴奋起来,脖子上的毛竖成一圈,像一个盾牌,尾巴高高翘起像一面旗帜,声音似乎从丹田发出,古怪而浑厚,又似乎是脚尖着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围着蛇不停地转圈圈,而头始终偏向蛇的一方。在某一时刻,它会瞅准蛇的后脑勺,猛地啄下去。一下不行,再来一下。用不了几下,蛇就乖乖地盘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鸡好斗,但并不好事。蛇一旦不具有挑衅性,就是公鸡中的战斗机也会停止战斗。

书上说,神农以前,人们居住在草野之中,对蛇心存恐惧,所以两个人见面时,问候语差不多都是“你没有碰到蛇吧”。怕蛇,但并不一定要把它们置于死地。大人说,打死一条蛇,就会有更多的蛇来。我想,那肯定是来报仇的。不论什么动物,一旦进入报仇状态,就会更具危险性。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早上起床时,刚拿起放在脚底下的裤子,裤腿里面就掉出半截蛇来,吓得我惊慌失措,狂呼乱叫。显然,这是家里那只猫的杰作。父亲知道后,并没有在那半截蛇身上出气,而是把那只猫打了个半死。

当蛇被驯服后,大人们会找来一根长长的木竿子,伸到蛇跟前,蛇似乎也心领神会,很快就会缠到上面,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蛇要往高处送。据说,送到低处,它迟早还会爬上来;送到高处,它就会继续往高处爬。这是真的吗?我想,如果是真的,也符合人的某种心态。

还有一种说法是,如果崖面上常有蛇掉下来,就说明庄子的风水好。我估计,这也是为了解除人们对蛇的惧怕心理,才杜撰出来的“科学道理”。我的切身经验是,每当崖面上麻雀窝里孵出小麻雀的时候,才有蛇在崖面上神出鬼没。所以,每当一群麻雀围在一起喳喳乱叫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蛇来了。

蛇吸食了小麻雀,肚子就鼓起来了,身体也就笨拙了。它不想掉下来,但掉下来却是大概率事件。为了活着,它需要进食;为了进食,它就需要冒险。很多年以前,流行过一首叫作《蛇》的哲理诗,好像只有一句:“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长了一副柔软的身体。”蛇长成那种软绵绵的样子,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人也一样,因为道路是曲折的,所以就学会了及时转弯。

蛇之“软”,造就了蛇之“实力”。因为软,所以行动起来才会那么妖娆;也因为软,缠绕才会成为一种特殊本领。因为软,它光溜溜身子才具备了某种行为能力;也因为软,它身体上密集的鳞片才会使人头皮发麻。见了蛇,你难道不怕它哧溜一下钻到你的裤管里,不怕它啪唧一下缠到你的小腿上。那种滑滑顺顺、冰冰凉凉的感觉,会让很多人魂飞魄散。

由蛇转化的妖精,叫蛇精;许许多多的蛇精,都是楚楚动人的“小美女”。人们常说的“美女蛇”,似乎不是一个正面角色,但除了真正受害者之外,旁观者的想象中她们都是魅力四射的“女神”。因为怕所以神化,因为怕所以美化,这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一个特殊而普遍的现象。

当然,蛇也怕人。我在农村生活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在收麦子、割苜蓿的时候遇到过蛇,也从来没有在山上打柴、路边铲野菜的时候遇到过蛇。山上本没有路,为了到山上去,我们硬是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踩出了一条一条的路。蛇或者生活在这些地方,或者为了生活要经过这些地方,只是在人们到来的时候,它们早就跑了,或者躲起来了。人研究过蛇,知道怎样对付它,所以有时会主动发起进攻。蛇没有研究过人,甚至不知道人是一种什么东西,所以会预设为惹不起的一类,躲起来就成了它们的最佳选择。

有一年国庆节,我回老家休假。在翻晒蒿子垛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小青蛇盘在其中,不躲不闪。凭借我早年积累的经验,随即拿来一根木杆,轻轻地将它挑起,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向阳的高坡之上。我甚至还告诉小孙子,这就叫放生。一会儿,见到村子里一位老人,他说,咱们这里天气冷,这个时候蛇已经冬眠了,把它放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另一位年轻人知道以后则说,蛇肉最好吃了,并问我把它放在哪儿了,但他也没有去找过。在西北地区,绝大多数蛇都是无毒的,绝大多数蛇也都可以归于益虫之列,但我并不希望看到蛇,更不希望与蛇亲密接触。同样,我虽然不想将这条蛇置于死地,但也绝不会让它继续“盘踞”在此。

我们那里,一直把蛇叫作“长虫”。一般来说,来自于民间的叫法都被认为是俗称。其实,谁俗谁不俗还说不上呢。最早的时候,并无“蛇”字,用来指蛇的字叫作“它”。《说文解字》:“它,虫也,从虫而长……”因为“从虫而长”,所以叫“长虫”也就顺理成章了。甲文“它”字活脱脱一条小蛇,金文“它”字则突出了蛇吞物的特征,小篆“它”字重点刻画了蛇头的形象。许慎认为,“蛇”是“它”的异体字。段玉裁则说,“它”的篆体本来就是“虫”的篆体拉长了一些而已,然后又加虫字旁成为“蛇”,所以是一个俗体字。显然,我们从俗了。而“长虫”二字,既保持“蛇”的古义,也不显得过于迂腐。

如果突然有人喊一声“长虫”,相信很多人都会跳起来。当然,喊一声“蛇”也一样。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几个人去咬文嚼字了。

(音频:张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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