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主要目的就是抛开一切,一个心思陪陪母亲几天,常年在外奔波,过节回家是我们不可撼动的常态。吃过除夕的年夜饭,我们就不得不打道回府了。
春节联欢晚会还没有结束,母亲早已大包小包给我们准备好了,母亲是个明白人。仅仅几天的拉长叙短显然是不够的,临走前我们总是还要享受十几分钟,母亲幸福的唠叨。什么“去年的陈火腿,我牙口不好,带给孩子们吃,我自己养的猪,没有喂饲料,好吃。什么“白菜没有施化肥、南瓜是地边自己长出来的,健康!大蒜、马铃薯等等就不用去街上买了”,诸如此类。孩子笑着对母亲说的话,都被我们打断了,很多事他们现在还不懂。
“对了,峰峰,回到家要先把红公鸡放出来,别忘了。”
尽管我们一致认为,放在后备箱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母亲说,那只公鸡是专门送给孩子的,叫我不要拒绝。
的确,那只公鸡终不负欺望,就一句话,后来给了母亲幸福的麻烦。
那晚,凌晨一点多了,我还在看书,计划四个月看完的《史记》,还剩一本。明天有一天的空闲,我今晚打算多坐一会儿。书房的门虚掩着的,孩子打开了门、径直走进来问我:“爸,怎么公鸡还不睡觉呀?它的眼睛还睁得鼓鼓的看着我。”
“刚才我去看它,它的头搭在翅膀那里,我想伸手去摸一下它,可是手都还没碰到,它,它就仰起头来看着我,还‘咕咕’地叫,当时吓我一跳,它的嘴巴那么尖。”
听到他这么一说,弥留在我内心很久的谜团,瞬间烟消云散了。在我沉迷书中的精彩片段时,孩子几次蹑手蹑脚,打着电筒从门边走过,引起过我的诧异。他这举动里面到底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房顶的公鸡是问题的源泉啊!这么晚了,孩子居然还没睡觉,还惦记着那只公鸡。本来母亲已经弄好了一只鸡,放在袋子里让我们带回城里吃。我当时不太清楚原因,也许母亲早就看出来了孩子的兴趣所在,我却不知道原委,所以母亲直接叫我不要拒绝。也是出于习惯了的习惯接受母亲照顾,就没有推辞。母亲做事一向不含糊,细腻得明察秋毫。总是能透过隔着的肚皮,清楚儿女的内心深处。
我怕影响孩子的睡眠,所以放下书本,一本正经地说:“已经很晚了,你不能再去打扰它了,公鸡有它的工作,每天都要为我们打鸣,它在象钟表一样地在默默地计数,一旦休息不好,它就会象你一样计算错误就不好了。”
“其实刚才它‘咕咕’地叫,不是要啄你,而是告诉你赶快去睡觉的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孩子若有所思地乖乖回房间,睡觉去了。
从他的表情上,我看到了纯真。我想,今夜在他的梦里,会有个天使吻着他的脸,让他谁的很香。那幸福的感觉,也会像儿时母亲轻轻吻我的脸那样幸福。
当初,我们从老家回来时,后备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母亲一句“给孩子的”,既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又水到渠成地迎合了孩子喜欢公鸡的好奇心。我想这一切的根源只能用母爱无边这个词来解释
因为爱,母亲一生为儿女操劳,任劳任怨,无怨无悔。虽然儿女已经长大,脱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但是从没有一刻,离开过一颗炽热的疼子之心。
记得那年,我在念初二,每个周回家一次,周五一放学,大家归心似箭。我追着同伴一路顺着公路小跑。几天前的感冒,还不时咳嗽,我硬着头皮活像公路上载着煤炭的汽车一样,加着油门跑了几公里,路上扬起的黄灰不知吃了多少。一时的冲动,最后换来了我严重的肺炎。无奈之下,全家人拿出仅有的积蓄,东挪西借,外加一匹马和一头耕牛的慷慨,医院治疗的机会,勉强捡回一条命。
在我成功休学一年后,村里的伙伴毕业了,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城里的学校。我无端地茫然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思考人生。
一年以来,我每天除了喝奇苦难忍的中药,就是去村前的山坡上打发时光。麻栗树上的鸟窝里有几枚鸟蛋了,大鸟成天低着头待在窝里。有好几天我没来得及看它,几只毛绒绒的小脑袋挤在窝里遥想世界。几处低矮的灌木,浑身长满了刺,让人不能轻易靠近,繁茂的枝叶却掩盖不了让人垂涎欲滴的甜果。天空、云,荒野、草芽,……它们都有怎样的人生?
“妈,我想去上学。”我的意志非常坚定。
记得母亲当时,并没有直接答应我。晚上,父亲给我做了好长时间的开导工作,认为我的身体还不合适外出。对于家里,早已经没法支付我的求学费用的问题,他只字未提。我知道,只是我那是犹如着了迷一般活在梦里的坚持。
新的学期近了,母亲对全家人说:“他喜欢就让他去吧,学校的钟声还有助于孩子准时吃药,更利于健康。”就是这么一句话,成功撬动了全家人的心。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母亲干重活时,不用将手上的传家宝——玉手镯,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了。临走时,母亲惜字如金,只是默默帮我整理好了,行李和必备用品,然后把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仔细看了看我的脸。
在这朴素的离别的举动背后,后来我才深深地体会到,爱,有时是多么的矛盾,又多么的沉重。我活像半空里的风筝,母亲就是那位放风筝的人,她想着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去领略碧空的风景,又不想让它飞得太高太远,离开自己的视线。
如今,母爱的辉映,在照耀到我们这一辈的同时,余光又折射出来,温暖到下一代人身上,那么得体,那么温馨。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从锅里盛了一些饭放在公鸡吃食的铝钵里,还不定时地喂了一些菜叶,孩子都全程参与。我就开了个头,之后的二十多天,公鸡简直受到孩子上宾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家几乎每顿饭都是公鸡先吃,然后才是我们。至少孩子总是先把饭盛给公鸡后,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看到鸡舍地板脏了,老婆说要打扫一下,孩子就主动拿着水扫把帮忙。有时候,我们不在旁边,孩子就放开水龙头,帮公鸡冲洗地板。只不过在他洗地板的同时,又强行帮公鸡洗了个澡,弄的公鸡浑身湿淋淋的,假如公鸡知道事情真相,又会有怎样的哭笑不得。
那段时间,由于还在寒假,孩子每天练完毛笔字,完成作业之后,就是陪在公鸡身边了。孩子摸它,报它,毫无厌倦之感。
开学一周了,孩子每次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公鸡。不知为什么,公鸡虽然吃得饱,但还是一天天瘦下去,我想是它的脚被用绳子拴住,缺乏活动的缘故吧。于是有了把它变成佳肴的想法。
一天下午,我把公鸡提到菜市场宰了,用配好的佐料一起熬炖,打算作为晚饭的主菜。在孩子知道这事之前,我早已编好了关于那只公鸡,怎么离奇失踪的童话。反正平常吃鸡肉的时候,孩子也不会问鸡肉从哪里来的,编个故事应该行得通。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正好是周末,孩子的同学过生日,放学后峰峰和他的的同学一道来到我家门口,说明了请况后,他们就一起到同学家庆祝生日去了。更巧的是,第二天孩子回到家时,刚好我们准备吃早饭,孩子竟然忘了给公鸡喂食。吃饭时,老婆还特意夹了几块鸡肉在他的碗里,看着他吃着挺香的样子。
吃过饭我就下楼去了,孩子陪着他的妈妈打扫卫生。
不久我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婆愤怒又无奈的报怨。说是孩子去喂鸡,发现公鸡不见了,就问她。老婆正在忙着,不小心随嘴说漏了。“难道它不香吗?”这话刚一出口她的后悔就已经来不及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句话象点燃了秋天干燥枯脆的草原,熊熊烈火有不可扑灭之势。孩子哭着、闹着,纠缠着他妈妈说,他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吃的,说我们是坏人,是我们把它杀死了……揪着他妈妈的衣襟不放,进进出出好久,一定要他妈妈赔。老婆没办法,打电话向我求救。
我知道,昨天编好的童话现在已经于事无补了。事已至此,我只有立刻上楼跟他好好解释。在谈话中我还是找到了突破口,另一则崭新的童话油然诞生了,他才稍微平静了情绪。硬是折磨了我一个下午,因为我临时有事,就出去了一趟。
傍晚,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嘱咐我,孩子白天向她告状,说是我把她送给孩子的公鸡杀了,我居然不赔,还编故事骗他……母亲边讲这事边笑,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那言不由衷的幸福的笑。因为她告诉峰峰,说今天她的鸡舍里无缘无故又多了一只美丽的大公鸡,也许就是我们不见了的那一只,等过些天让一定让我带着峰峰一起回老家来,再送一只给他。
霎时,我懂了,从那质朴的话语里懂得的;我懂了,从那纯粹的笑声里懂得的。总之,快乐就好!
如今,时代变了,告别了父辈们一生劳作,只为温饱的时代。告别了以前依靠锄头、铁梨劳作的生产方式。告别了一辈子围绕一亩三分地转的生活。做儿女的大多为了小家庭的生活常年飘荡。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敢问几人能身体力行?那么“养儿防老”,“防老”父母就不用老了吗?两个极端都不妥当。其实,天下没有父母爱儿女,目的是希望得到报偿的,并且只有给予,不求回报。我在想,关于关爱,我们不用想方设法构思惊喜,不用冥思苦想多么生动的语言,不用追求在形式上多么别具一格,也许,多抽出点时间,简简单单的陪伴就是对父母最现实,又最廉价的孝敬。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反倒有些羡慕那只公鸡了,活着的时候,给人快乐;死了,有人惦记,幸福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