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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内心何其纠结的狗,一条虽然无比卑微但足以让我敬重的生命,也是我听到的最让我心疼的狗故事。
三叔家的狗
江子
三叔家的狗-彦磊朗读27:55来自江西日报一
三叔家有狗,两条,雌的。品类属中华田园犬,也就是正宗的本地土狗。它们的外型酷肖,都是窄脸,尖耳,长腰,瘦腿。一看就知道是优良品种。只是毛色有些不一,一条偏黄,另一条偏白。三叔说,它们是一母同胞,亲姐妹。
它们不是宠物狗,如今谁家会养两只土狗当宠物的?但它们俩在三叔家里,待遇跟宠物也差不离。三叔家在远离人烟的深山里。俗话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话说得夸张,是说明山里与山外的不一样。在深山里,三叔家的鸡鸭狗猪,就都有了家庭成员的待遇。狗通人性,离主人关系更近一层。三叔家吃不完的剩饭菜,自然先给狗留着。两条狗也就都养得皮毛光彩,富家小姐一般,迈起步来,多了矜持,少了局促。
俩小姐是用来看门的。三叔在离市区很远、鲜有人居的山里,是十里方圆都知晓的养殖专业户,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就他和三婶两个花甲之年的人守着,不安全。就养着这两条狗。三叔说,这两姐妹不错。忠于职守,不辱使命。虽是女流,不让须眉。警惕性高,判断力好。(三叔说话喜欢用电视里学来的新词儿)有这两条狗,他们俩可以放心出门。他们不在的时候,谁想靠近院子,必定会先遭犬吠,也就是口头警告,再不离开,它们也就不客气了,被咬是一定的。不管来人生熟。有居心不良的人吃了亏想通过下毒来除了它们,结果只能是枉费心机。陌生人给的东西,不管再香,它们闻都不会闻。它们那视若不见的表情似乎是说,就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要是来得不明不白,老娘也不稀罕。
这两姐妹感情好。它们不会为争一块骨头一片肉闹矛盾,吵架撕咬。它们吃起食物来很是斯文,甚至有些互相谦让的意思。没事的时候,它们也会在一起玩耍,彼此示爱,却不猛烈,无非是你挨着我的脖子,我碰碰你的鼻子,完全是贤良淑女的做派。三叔说,这两姐妹脾性有不同,私下里有分工。毛色偏黄的,不太爱作声。见到陌生人叫个不停的,多是毛色偏白的那条。陌生人上门,一般是毛色偏白的那条吠几声。毛色偏黄的就不紧不慢地挪动步子,不声不响地来到陌生人的脚边,趁着人家不注意,忽然就张了口。真是合了“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
三叔对它们的介绍并不虚。每次去X市出差,我都会抽空去看三叔三婶。从市区坐车,到郊区很远了,离开公路转入山区,跨过一座铁路桥再前行数里,感觉气温慢慢低了下来,就到了三叔家。首先来迎接的就是狗。它们当然视我为陌生人,白狗叫得猛一些,黄狗一般是呜咽几声。白狗继续叫,黄狗就开始向我贴近。我自然大骇,叫着三叔三婶。他们呵斥着狗,说是自己人,狗估计听得懂他们的话,悻悻离开。但我与三叔三婶闲聊期间,它们会反复来巡逻,以防我这个它们不熟悉的家伙,干出啥出格的事儿。吃饭的时候,它们会在我就座的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既像示威,又像军事演习。每次我都担心,它们会对我判断失误,趁着我三叔三婶不注意,咬我一口。说这两姐妹,给我留下了颇为强烈的印象,一点不虚。
春节了。父母去了广东弟弟家。我和妻女去X市陪三叔三婶过年。也有想到山里得几天清静的意思。这样就和两条狗好好处了几天。狗不长记性,进门时依然对我吠个不停,挨了三叔三婶好一阵骂。依然要示威演习一番,但好在不久就撤掉了警戒,也许这次把我当了自己人。闲来无事,我开始琢磨它们。我发现它们与院内散养的鸡鸭们都处得不错,在比它们弱小的鸡鸭面前,它们一点也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从不与弱小者争食。有一回一只公鸡担心自己看到的一块肉被身边的黄狗抢去,振翅奋起作咆哮状,黄狗毫不理会它的无赖撒泼,没事样地走开,完全是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样子。它们的确是忠于职守,三叔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小堂妹,全家从城里来给三叔三婶拜年,大人们在院子里闲聊,只有四岁的外甥女到屋后的山上玩耍,毛色偏白的狗就负责守着院子的一大家子人,毛色偏黄的狗就会自觉担负起看护孩子的任务,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像个担任警戒任务的保镖。
两姐妹不错,完全称得上是犬中巾帼,三叔家的女门神。按理,三叔家的家业,交给它们守护,十万个放心。但我觉察出了它们的性情有些冷,有些与整个家庭氛围不一致。它们不会像其他的狗一样,动不动就对主人摇尾乞怜。它们的尾巴,我从没见为讨好主人摇动过。它们从不与我三叔的一家人显得过于亲热,对大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对三叔的两个小外甥女往往要亲切一些。它们的眼神里,从来没有过欢腾的笑意。它们到厨房穿梭,正忙个不停的三婶不耐烦会骂上两句,挨了骂的它们既不呜咽,也不愤怒,而是不声不响地走开。与其说它们是这家庭中的一员,不如说它们把自己当做这个家庭雇来的长工。它们抬起头来与人对视时脸上的表情里有一种哀伤的意味。它们是怎么啦?
与三叔闲聊,我将我的纳闷告诉三叔。三叔忿然,仿佛是提到了他的一件伤心事。他说,这俩狗东西,从小就这样。心里记着上辈仇呢。和它们的娘一个货色!——从三叔的嘴里,我知道了两姐妹的母亲的故事。
二
两姐妹的妈妈同这两姐妹一样,从小就生活在三叔的家里。与它们不一样的是,妈妈狗幼时不算活泼,但也并不冷漠,偶尔也会向着三叔三婶摇尾撒娇,没事时会撵只鸡追只鸭玩儿。当然,看到陌生人,凶得很。山里的狗,警惕性高,吠和咬是看家本领。主人面前乖巧,生人面前凶悍,凭这两点,幼年的妈妈狗获得了三叔三婶全家人的喜欢。
狗慢慢长大了。在深山里,三叔养猪,造酒,食物丰富,营养不错,狗就长得体健貌美,皮毛光亮。山里空气好,无污染,狗得了山中真气,又加上主人宠爱,狗就有了些出身于大户人家兼深山俊鸟的气质。狗少女时的样子,抄三叔的原话,是土狗中的美女,比这两姐妹还有型。
狗大了,就有了恋爱约会的想法,出门的次数就比以前多了。妈妈狗姿色不错,自然也有诸多好逑的君子狗闻讯而来,有的在门外盘桓,有的装着没事样到院子里走动。开始时,看不出妈妈狗对哪条狗特别好。直到有一天,它带回来一条公狗。
不得不认为妈妈狗是有眼光的。公狗体型伟健,脾性却不算火爆。特别是在妈妈狗面前,就更是温和的,谦让的,妇唱夫随的。妈妈狗一旦心情不好,公狗就会特别殷勤寸步不离地陪着。妈妈狗一旦遇上生人开始叫唤,公狗就会悄没声地贴近,担任着进攻的角色,对着生人小腿咬上一口。它们两口子的关系,是公主与驸马,是当家女儿与上门女婿,是武媚娘与唐高宗。
妈妈狗和那条来路不明的公狗相亲相爱,成了一家人。那些闯入院子想浑水摸鱼的狗渐渐散了。门口盘桓的也消失不见。
然后是妈妈狗真做了妈妈。有一年生了三只,又一年生了五只。三叔三婶就都把大多数狗送了人,只留下两只自己养。对待那条不知是谁家的爸爸狗,三叔三婶开始是听之任之,反正多给一口吃的穷不了三叔一家。后来见狗不肯离开,也没有谁来找它,三叔三婶就把它当作自家狗养着,这在山乡里,并不是啥稀罕事。
可是后来三叔的经营出了点状况。在这深山里,三叔三婶承包了这片废弃的农舍,造酒,养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造酒,就需要钱买粮食,养猪,更是需要钱买猪种、药品和饲料。卖出去的酒和猪一时半会回不了账,三叔经常面临捉襟见肘的境地。那一年三叔养的猪发生瘟疫,猪大量死去,损失不少,资金链随时断裂,需要贷款。屋漏偏逢连夜雨,税务部门也来找麻烦,说是有人举报三叔的养殖场存在偷税漏税现象,需要重罚。三叔无奈,想方设法找到银行行长寻求贷款,找到税务部门管事的请求减免罚金。正是冬天,三叔听说两方面主事的人,都有吃狗肉的癖好,就打起了那条来路不明的公狗的主意。
三叔用绳子做了个圈套,往圈套里丢了块香喷喷的肉。对三叔完全不设防的公狗上前叼起了肉......三叔把绳子拽起,公狗挣扎,狂吠,脖子上的活结越勒越紧。三叔把绳子吊在院口的铁门上。狗挂在院门上,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渐渐没了声息。
然后是放进装上沸水的木盆里,用屠户的刮毛刀刮毛。烧起木炭火,将狗身上剩余的毛烫尽,表皮烤焦。开膛,破肚,斩成小块,放进了油锅。添上干椒,桂皮,花椒,就做成了香喷喷的狗肉。
三叔分别请了银行和税务管事的吃上了狗肉。他们都吃得很满意。银行的给三叔贷了款,收税的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三叔的款。三叔渡过了难关,他的养殖和造酒大业,依然雄心勃勃地往前推进。
然而他没有顾忌到妈妈狗的感受。从吊狗到炒狗肉,妈妈狗都看在了眼里。当三叔费力把公狗吊在铁门上,妈妈狗不敢有扑咬主人的心,只能凄厉地对着三叔和弹动着腿的爱人嘶吼。看着三叔手里慢慢褪去毛的公狗,木炭火烤着的发出焦味的公狗,妈妈狗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地来回跑动,完全失了往日的公主风度,仿佛遭了大难毫无主见的村妇,嘴里发出伤心欲绝的呜咽声。
三叔三婶以为妈妈狗过几天就会忘了这不愉快的一切。一条狗,怎么会和人一样记仇呢?可他们错了。经过了这一茬,妈妈狗性情大变。过去,它有说有笑,现在就面若冰霜,眼含悲凉。过去它爱粘着三叔三婶,现在呢,它刻意与三叔三婶保持距离,甚至对三叔三婶视若不见来表示它的冷漠。它既无法放下杀夫之仇毁家之恨,又无法割舍主仆之义养育之恩。它只能既恪守看家护院职责,又对这屋檐下的仇人无半点亲近之心。它活在这两难的境地中,何其苦辛!
他们就这样不冷不热过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狗妈妈出了事。
有一天院子里不见了妈妈狗。三叔三婶开始并不在意。可是他们隐约听到远方山里妈妈狗惨叫的声音。三叔三婶循声找去,看到妈妈狗在一个山坳里,一只脚被人下的套缠住,鲜血淋漓。三叔三婶冲上前去,三婶抱住了它,三叔用手奋力拉开铁夹子。真是疼呀,妈妈狗实在忍不住,咬了三叔一口。血从三叔的手上流下来。
三叔三婶救了狗一命。杀夫之仇、救命之恩两两相抵,他们应该和好如初才是。狗的确要比以前对三叔三婶好些,又开始有了向着他们摇尾的时刻。可是,因为尾巴久没摇过,现在摇起来就显得生硬、沉重,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轻松。它似乎是想表现得和颜悦色一点,可是它发现,它已经不再会笑了。
多年的仇恨与悲伤,让这只可怜的狗已经丧失了笑的能力。它望着人的样子,既有孀妇的凛然,又有苦命人的悲怆。她看着远方的样子,既像是缅怀,又像是控诉。
这条狗最后有了和它的那张苦命人的脸一样的命运:它误食了不知谁下的毒,倒在了三叔家的院子里。它的嘴巴不断地流着涎水。它急剧地呼吸,肚子在急剧鼓缩。据说狗是土命,无论受伤、中毒,只要身子贴着地,狗就有可能死里逃生。它流涎,这是狗食物中毒的一种排毒自救的方式。可是也许是吃的东西毒性太强,它中毒太深了,根本无法将毒排到可以保全性命的程度。三叔三婶以及它的孩子在旁边看着它,焦急万分,可谁也帮不了它。最后只能看着它慢慢地、痛苦地死去,看着它呼出最后的一口气。
——它因误食不明毒品而死,这是不是它的孩子不食陌生人的吃食的原因?
三
三叔认为他们家两姐妹的冷漠性格并不仅仅来自于它们苦命的母亲。他估摸着根子还在更远处。这样就说到了它们的祖母——十多年前家中一只母狗。
那是三叔三婶养的第一条狗。那时三叔三婶还在某不景气的国营企业上班,每月的收入少得可怜,而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亲戚家办喜事要送礼,俩女儿读书也要钱。捉襟见肘,就想着搞点副业。就听人介绍来到深山里,承包了这片差不多废弃的养殖场。三叔三婶的打算,这里虽是深山,可离叔婶上班的国营厂并不远,三叔买了摩托,二十多分钟可到,国营厂经营不景气,上班不需全天,就有时间在下班后打理这养殖场。办场子会很辛苦,可三叔三婶都是农民出身,上世纪七十年代遇上招工才成为了工人,吃苦他们是不怕的。三叔三婶就信心满满,到处借钱买设备、原料,办起了这样一家兼造谷酒和养猪的场子。
场子经过了一段艰苦创业时期后转入正轨。三叔三婶日渐有了一些收益。深山里经常是猪的嚎叫声从半夜响到天亮。他家的酒销给他们厂的工友、市区的小饭馆,渐渐也有了名气。就有人盯上了他们。有一个晚上,三婶有事回厂里的家住,一群人手持砍刀趁三叔不备冲进了深山里的养殖场,逼着三叔给钱。三叔不从并奋起反抗,那群人的砍刀对着三叔一阵乱砍。虽是冬天衣厚,三叔还是被砍得鲜血淋漓。
三叔三婶遂起了养狗看家护院的念头。访到更深的山里人家有狗生了崽子,三叔就求了一条回来。主人吹嘘说狗有猎犬血统,祖上随猎户在深山里出没,三叔不知真假也就将信将疑。狗是雌性,三叔打着小算盘:母狗能繁殖,这养殖场年年办下去,场子里就再也不担心缺看家护院的角色了。
小狗进了三叔的院子里。它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皮孩子!它会跟大人逗趣,会干一些诸如把叔婶的鞋子悄悄叼着藏起来的淘气事。它拿耗子,经常看到它把一只耗子翻来覆去地搬弄直至屈辱死去。它爱搅局,鸡鸭们在享用午餐它会冲上去大呼小叫让鸡鸭们愤慨不已。它对啥都好奇,会对着垃圾堆里的一个废灯泡一节旧电池煞有介事地研究一个上午。它甚至有些装疯卖傻,三叔至今记得,有一回它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旧绳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像个疯子。
它从小就显示出良好的看家护院的素质,让三叔三婶认为它有猎犬血统的说法一点不虚。它有相当灵敏的嗅觉。三叔钥匙不知落在哪个角落,它可以凭着嗅觉把钥匙叼出来。它有很好的捕捉能力,还在渐渐成年的时候,三叔带它进深山拾蘑菇,转眼间它竟然把一只野兔叼在了嘴上!看到陌生人它的扑咬更不在话下。有它的看护,再也没有谁敢冲进深山里的养殖场抢劫和砍杀三叔三婶了。
经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它成年了。它开始恋爱。它当然是可爱的,迷人的,追求者无数的。然后它怀孕了。没有人知道它的男友是谁(这有什么关系呢)。它生下了一窝小崽子。它从早期的淘气鬼变成了幸福的小母亲。如果意外不会发生,它会在这个家中一直幸福下去,直到终老。
可是生活总是充满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数。命运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方向。一年后意外发生了。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身体受过剧烈震荡,再一次做母亲的它发现自己生下来的五个狗崽子竟然全是死婴。惊愕的它不愿意接受这眼前的现实,不断地用嘴拱着这五个死孩子。它多么希望它们不过是睡得正香,只要不断拱动它们就会从梦中醒来,打着呵欠,微睁着眼,寻找它的奶头。可是不管它是拱着还是叼起它们,它们没有一只能轻轻举起它们的爪子,发出哪怕一声不耐烦的呜咽。
它不吃不喝。它寸步不离开它的死孩子。它的脸上再不是幸福小妇人、家中开心果的样子,而是被巨大的悲伤给攫住了。它偶尔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那是它的体内巨大的悲伤之河企图突围的声响。一夜之间,它就似乎老了很多。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如果此刻有人举着砍刀杀进屋里,它肯定会视若不见,不管不顾的。
必须有人把它从悲伤中解救出来。必须让这件事早日翻篇。三叔三婶看不下去了。他们简单商量后,一齐走上前去。三叔抱住了可怜的母亲,三婶趁着它不注意用簸箕装了五只没气的小崽子,向养殖场背后的山走去。等它回过神来,三婶已经将五只小崽子埋进了深山,任是谁也找不到了。
伤心过度的母亲没看到孩子,循着气味飞奔着离开了院子,跃入了深山。天知道不吃不喝的它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没有谁能拦得住它。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它没有回家。三叔三婶去深山里找它,可是连它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是在深夜里,他们依稀听到远方传来的一两声绝望的吠声。
第三日早上,三婶打开铁门时发现它——它一身脏兮兮的睡在门外。它的身体蜷缩着,头埋在身子围起来的中间。它看起来很累很累,身子一动不动,似乎正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不想任何人打搅它。
三婶用脚踢了踢它,骂它还知道回来!家里人都在担心!孩子没有了下次再生一窝!要这么寻死觅活!可是它没有任何回应。三婶近前一看,这个可怜的母亲已经死去多时。
从离开家门跃入深山到一步步回到家门口,它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它去找那些死去的孩子,是不是想着给自己的亲骨肉一点温暖?找不到它的孩子,它的心里会有怎样的绝望与不甘?它又饥又渴。它疯狂地在山林中奔跑,嚎叫。它是不是想以对自己施虐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
可是它没有力气了。它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它想让自己有个体面的临终之地。它是个还有其他子嗣的母亲。它还有待它不薄、形同亲人的主人。它不想他们为它担心,它要回到家去,以给他们一个交代。它移动着无比沉重的步子,在半夜里它终于挪到了门口。它是条懂得规矩的狗。它不想用一声吠叫惊醒他们的梦境。它用最后一丝力气精心选择了自己临终时的体态。它死去了。所有的悲伤和绝望,和所有曾经的甜蜜,也都放下了。
——这是一只内心何其纠结的狗,一条虽然无比卑微但足以让我敬重的生命。这也是我听到的最让我心疼的狗故事。
作者简介:江子
江子简介:江子,本名曾清生,男,年7月生于江西吉水。有两百多万字发表于《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天涯》《钟山》等刊物。出版长篇散文《青花帝国》,散文集《去林芝看桃花》《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苍山如海——井冈山往事》《赣江以西》《在谶语中练习击球》等。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现在江西省作家协会工作。
美文大观园在此诚挚地向社会各界征稿。文章被采用后,将奉上稿酬,并联动江西省内媒体推广,择时集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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