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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气是难得地好,陶姮女士的心情却烂透了——丈夫因“流氓行为”被镇派出所拘押了两个多小时,最终在她的“强力交涉”下,交了一千元罚款才解除拘押。
“你怎么可以给钱?!”
丈夫沃克·奥尼尔一获得自由便对她大光其火;而她一言没发,甩了丈夫一记耳光。
丈夫一只手揉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呆呆地瞪着她,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几乎要哭了。尽管他外国人特征鲜明,一只手却还是被铐在了派出所的护窗铁条上——南方的派出所通常是将待审的人铐那儿的。幸而陶姮交涉得及时,否则“待”多久是难说的。
两千多户人家的小镇,传达暗号似的,迅速就将她丈夫那一件丢人现眼的事传播了开来。自然,使她也成了一个狼狈的女人。从派出所往旅店走的路上,他俩身后始终跟着些看热闹的人,像走在荒野的两口子后边紧跟一群狼,一直跟到旅店门口。等他俩出来,他们仍守候未去。又跟着,直跟到他俩上了一辆小面包车为止……
只能坐六个人的小面包车已然超载,他俩在门口是犹豫了一下的。
“上啊上啊,下辆车也会这么挤的!今天是集日,哪有不挤的车?”
招揽乘客并且卖票的人,一边说一边将他俩推上了车。之后,自己便上了车,理所当然地坐在司机旁的空座上。陶姮的老外丈夫,立刻聚焦了全车人的目光,包括一个抱在母亲怀中的两三岁孩子的目光。她先被推上车的,吸入一口污浊的空气,本能地朝车门转过身,双手撑于门上方。尚在车下的沃克,见状更加犹豫。他张张嘴,分明想要说句什么,大概想说“那你下来吧”;不待他那话说出口,也被卖票的推上了车。车门一关,车内的空气更加污浊。没在集上卖掉鸡的一个农妇,将两只双爪捆在一起的公鸡带上了车;而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黢黑的小个汉子,膝上则横着扎口的麻袋,听里边发出的声音,显然是一头小猪。沃克不得不弯曲他那一米八的身体,即使那样,后脑脖子以及双肩,还是与车顶紧贴着了。他用屁股顶着车门,双脚蹬着车门口那一级台阶,为了保持平衡,搂住陶姮的腰。陶姮不太情愿,却无可奈何,因为再没有一点儿空间能将丈夫推开一些。丈夫的长下巴抵在她的肩部,而她倒宁愿和他脸对脸。不论对于她还是丈夫,脸对脸的别扭也强过那么样。
车一开,空气总算不那么窒人了。
沃克的唇触着了她的耳郭,他小声说:“我没做那种事。”
“别说了!”——陶姮心里的火气腾地又蹿上脑门儿,语调听来就挺严厉。
沃克执拗地说:“我明明是上了一个圈套,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而非相信他们不可呢?”
听来,沃克也有点儿火了。
“我非相信他们了吗?你暂时闭上嘴行不行啊?!”
陶姮嚷嚷了起来。
一时间,车上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望向他俩了,连卖票的人也回过头来,司机也说“不许再吵啊,看吓着孩子”,就连麻袋里那只猪崽也停止了哼哼。
沃克叨咕了一句:“真讨厌!”
之后,小面包车劣质的收音机里传出嘶嘶啦啦的歌声:
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再之后,不知是开车的还是卖票的换了频道,收音机里又传出了相声。于是,车厢里有人笑了。相声延续了几分钟,车厢里也就笑声不断。至于那段相声究竟说了些什么,陶姮的耳朵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的。她只听到了笑声,别人的笑声,对于她不啻火上浇油……
陶姮当然是一位中国女性,不,应该说曾是一位中国女性;自从二十几年前嫁给沃克,便是一位美国公民了。目前,她是美国某州立大学的教授,教中国古典诗词。同时,还是那一州由中国政府开办的孔子学院的客座教授,每周两节课。第一节课用英语讲,第二节课用汉语讲。沃克是同一所大学的教授,教比较文学,热爱摄影,摄影作品曾在《国家地理》杂志上发表过,算得上是一位业余摄影家了。
以前,只要陶姮想回中国,沃克总是表示乐于伴她同行。他不但爱他的中国妻子,渐渐地也开始爱中国了。每一次准备陪妻子回中国,都显得有些兴奋。六年前,陶姮的父亲去世了。四年前,她母亲去世了。陶姮的父亲曾是一位大学校长,而母亲曾是省城的中学校长。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先后去世,她在国内便没亲人了,故而回国的动念起得不怎么热切了。
一种现象相当普遍,不论哪一个国家的人,即使早已成了外国人,对于回到或打算回到原属国这一件事,习惯上往往还是要说成“回国”的。仿佛对于他或她,原属国才更是自己的“国”。这与是否喜欢或热爱后来加入国籍的那一国其实没什么必然关系,与是否融入了那一国家的主流社会也没什么必然关系。必然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人性更倾向于维系住对自己来说最具有母体意味的原属对象。这乃是人性的自然表现,也差不多是普遍之动物性的自然表现。所以,举凡一切拥有第二国籍的人,回到或打算回到原属国,说法上总是那么的相同。“回国”——说汉语的这么说,说英语、法语、德语等等语言的也这么说;全世界差不多都这么说,发音不同而已。
陶姮是很喜欢美国的,甚至也可以说,她已经恋上了美国这个国家。在她所居住的那一个州那一座城市里,她和丈夫拥有一幢别墅式住宅,是他们婚后贷款买的。今年,也就是年,还清了贷款。在中国,宣传给许多中国人这么一种印象,仿佛金融海啸使美国变成了一只烂苹果,大多数美国人都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而事实上,大多数美国人并没觉得金融海啸一下子使自己的生活过不下去了,正如许多中国人也并没这么觉得。单论房价的话,虽然她才回国一个星期左右,耳濡目染的,使她感到中国的问题比美国严重多了。这使她很替中国忧虑。然而以上一切,都不影响她一如既往地热爱中国。在已经过去的一个星期左右的日子里,她每每被人问道:“你觉得美国好还是中国好?”——这么问她的,主要是她当年的同学或老师。
而她每次总是这么回答:“都好。”
一种有所准备的变聪明了的回答。
以前她可不够聪明。有次她回国后,几名大学同学聚在一起,交谈甚欢的情况下,也有人问了如上这么一句话,而她当时的回答却是:“我觉得还是美国好一些。否则我也不会加入美国国籍,嫁给一个美国男人,在美国长久定居下去啊!”
她那些同学,皆非庸常之辈。有的做了教授、院长;有的仕途得意,当上了副局长、局长;差点儿的一个,也当上了“建委”的处长。还有的经商了,开上了宝马、奔驰、奥迪什么的好车。总而言之,当年大学中文系那几位关系良好的同学,都已是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了,而且一个个踌躇满志,仿佛前途光明远大。当时她认为,既然都是关系良好的大学同学,没有必要不实话实说。然而她想错了,在她回美国之前,打电话逐个联系大家,提出想再聚一次时,他们一个个皆找借口回绝,有人回绝的态度还特冷淡。这使她好生纳闷,心想自己肯定是将大家都得罪了。可究竟在什么情况之下怎么着就得罪的,她却反省不出个所以然来。直至回到美国一个多月以后,才从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师的信中嗅出了点儿味。那老师在信中提醒她——某些不该那么说的话如果那么说了,有可能给自己造成负面影响。
陶姮立刻明白,原来是自己说了不该“那么”说的话,自然也就联想到了和同学们的那一次聚会。可当时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不该“那么”说的话,却还是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不久,参加了那次聚会的乔雅娟给她打了一次越洋电话,指名道姓地告诉她,在那次聚会后,是李辰刚出卖了她。他是一名“信息联络员”,他把她在聚会场合说的“美国当然比中国好”那一番话,当成具有呈报价值的“信息”向有关方面呈报了;同时还加上了表示气愤的评论语——“冷嘲热讽抑中扬美的言论,竟无一人予以反驳,有人还居然表示了赞同……”这么一来,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重视,批示曰:“查一查,有人是哪些人。”于是,等于所有参加那一次聚会的人都受牵连了,结果人人撇清,人人自保。毕竟,皆是有强烈上进心的人,做不到满不在乎。
“可我并没冷嘲热讽地说,如果没人问我根本不会说那些话是不是?当时我的话说得很诚恳!起码你是可以做证的吧雅娟?他为什么要把‘冷嘲热讽’四个字加在我头上呢?”
那一天是周六,陶姮做完家务,正和丈夫在花园里闲悦地饮着上午茶。一个国际长途听下来,使她的情绪大为激动。
大学时期曾经要好得如同死党的乔雅娟在万里之外的中国劝她:“陶姮啊,你也不要太生气,而且你还要理解他一点儿。我想,他那么做,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我实难理解!迫不得已?总不会是因为有人持刀逼着他那么做的吧?”
陶姮起身离开小桌,绕到了房舍后边,她不愿丈夫听到她的话。
“当然绝不会有什么人逼他那么做。我猜他是这么想的,自己如果不那么做,万一有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那么做了,倘若自己被追问到头上,不是会很被动嘛!他也不过就是出于防一手的心理,变被动为主动。他那人你也是了解的,一向谨小慎微。怎么说他呢,特像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何况,你上次回国,不是正赶上中美关系闹得挺紧张的嘛!非常时期,他的做法确实过分了,但怎么说也是你应该予以原谅的。啊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一下,以后要在中美关系好了的时候回国来,别偏偏赶上中美关系挺紧张的时候……”
她没耐性听下去,找个借口,说声“拜拜”,啪地合上了手机。回到前院,立刻冲丈夫发起火来:“你们美国政府为什么总和中国政府过不去?!……”
坐在椅子上的丈夫放下报纸,定睛看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说:“姮,别忘了你早已经加入美国国籍了!你和我一样,都是美国公民。”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噎得陶姮一愣一愣的。
丈夫又表情严肃地说:“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懂政治。而且也不喜欢和自己的妻子讨论政治。尤其不喜欢和妻子讨论中美关系的是是非非……”
他一说完,起身进到屋里去了。
陶姮被晾在那儿,久久发呆。
其实她对政治也不感兴趣。她一向认为政治完全是政治家们的事。而即使对于老牌政治家们,政治有时也难免会是一种非凡的痛苦。因为如果缺乏谋略,几乎就没有什么所谓政治的能力可言。但却进一步认为,深谙谋略肯定会使人变得不怎么可爱。尽管如此,她仍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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